隆科多站得筆直,朗聲回了話。我一笑,一付了然於胸的神情,倒讓他收斂了幾分傲氣,他低了頭說:“皇上口諭,叫傳十三福晉,車子已在外麵等,請福晉上車。”
“可否容我收拾一下?”
“皇上交待不必,請福晉即刻動身。”
這下我倒納罕了,康熙連這都交待了,到底是好事壞事呢?隻來得及給了妍月一個眼神作為囑托,我就上了車。
一路顛簸,卻沒有送我進紫禁城,而是一直向南走,最終拐進一條胡同,我看著眼前那扇斑駁的舊門,大笑,敢情這就是所謂的“重蹈覆轍”!
養蜂夾道還是一樣的靜謐,我們住過的院子後來好像粉刷過,看著比以前要整齊些。胤祥並不在這裏,我獨自在屋子裏轉悠著,有些不明白康熙的做法,屋裏的吃穿用度較先前齊全了很多,莫非真的要關上個十年八載的?可是想到我的孩子,我卻不能像先前那樣毫無顧忌了。
學著胤祥的樣子坐在院子的躺椅上看天,今天是我在這個世界二十三歲的生日,在這個時代差不多可以算是個老女人了,可是還得跟著一個長我三歲的老男人起伏不定,生死難卜。我找了麵鏡子對著自己做鬼臉,然後嘲笑,然後被嘲笑。
“咣啷”一聲,院門開了,胤祥一瘸一拐地被人攙扶了進來,一看見我便用手指著我說不出話。我把手背在腦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對他說:“好久不見啊十三爺,我又跑來擾你清靜了。”
“你,怎,怎麼又是你?”他坐下好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我氣結。
“真是對不住,我也不想呢。”翻著白眼不看他。
他想想自己說的話,也笑了:“不是,我是說你怎麼又進來了,太惦記了我?”說著湊上來攬我。
我拍開他的手:“去!美得你肝兒疼。是你皇父英明呢,生怕我又到禦前撒潑去,直接先把我送過來了。你住這多久了?”
“我也是頭一天進來,之前,呃,之前都在宮裏。”他偏過臉,有點不自然。
“你的臉怎麼了?”我仔細看他才發現,左半邊臉從眼棱到嘴角,好大一條瘀青,像是被什麼東西抽過。我趕緊絞了冷帕子敷上去,看他齜牙咧嘴,我突然想起他進門的樣子,便彎下身卷起他右腿的褲管,果然,原本就變形的膝蓋已經黑紫發亮。
心裏一痛,不覺滴下淚來:“難道天天讓你跪著不成?是不是你這條腿廢了就再也沒人惦記你了?”
他慌忙用手來抹:“好好的,這些日子沒見了,哭什麼,進了宮哪有不跪的?也沒很受苦,隻是這一次,怕沒那麼容易過去了,等皇父再召見我,我便求了他讓你回去,弘暾離不得你。”
我縮進他懷裏,把臉緊緊藏起來:“不,還是你比較重要。隻是我早想問,那會子太子幹嗎把你困在宮裏?後來你在三爺的園子裏有沒有說什麼讓你皇父生氣的話?”
“這一次,皇父生不生氣不在我了,我什麼話都還沒說呢。”他苦笑一聲,“自己掉進茅坑裏,就不能怪別人嫌自己髒,況且四哥那一頭,我也沒腦子去分析了。”他從懷裏把我的臉挖出來,眼神輾轉,“真要在這住下去了怎麼辦?你還願意跟著?”
“不跟著行麼?孩子們還有奶娘嬤嬤,你有什麼?不過,我確實有句話要鄭重地跟你說呢。”
他神色一凜:“哦?什麼話?”
我三把兩把抹去眼淚,很誠懇地問他:“你多少天沒洗澡了?身上一股老鹹菜味兒?”
一陣青變作一陣白又脹成一陣紅,他的臉瞬息萬變。惡狠狠地瞪了我半晌,突然胳膊一勾我的脖子,使勁帶到胸前壓著不撒開,嘴裏還隻管說:“反了你了,還敢嫌棄我?”
我尖叫,趕忙用手在他胸前亂撲,又被他抓住一隻手放在嘴裏輕咬。我的笑聲被他壓在前襟,幾乎透不過氣來,頭發早已是散了扣,好容易探出臉來對上他笑成一條縫的眼,一邊往外拔著手,一邊大口喘著氣說:“這樣子沒法不叫人嫌棄麼,你個老沒正經的還不願意聽實話了。”
他聽了,作勢又要咬。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咳嗽聲:
“咳咳,你們還挺會自得其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