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浪跡(二)(1 / 3)

對於受不了馬車顛簸的人來說,有一個軟軟的肚子可以用來枕著睡上一覺是再幸福不過的了。不過肚子的主人稍顯可憐了一點,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稍微要鬆活一下筋骨就會被枕著他霸王睡的人投訴,動作大點還會被掐(據他本人事後敘述)。於是等尊貴的十三福晉——我,終於睡醒開恩起身的時候,十三爺已經是一枚準植物人了。

“我睡了很久麼?”手裏幫他捶打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不能說很久,總算趕上看日出了。”他的表情比蛇膽還苦。

我大汗:“就是說,一天一宿了?那,我們這是到哪了?”趕緊轉移話題。

“不知道,大概是天津吧。”

“啊?一天一宿才到天津?”我翻著白眼,在現代京津一天跑好幾趟都沒問題。

他瞪我:“中間停下來過,隻是你不知道罷了。反正也沒有事,不如我們就在這呆一天?”

我點頭,天津是我現代的故鄉,一個充滿我童年歡笑的地方,對於它在這個時代的樣子我還真是好奇得很。車子停在三岔河口,這時的天津看不出有城市的樣子,隻是一個船商雲集的渡口而已。城區很小,圍在河邊一點點,街道的窄讓人群顯得很擁擠,看慣了京城條理性的布局,還真有點不習慣這個淩亂的地方。

胤祥顯得情緒很好,拖著我一直往河口西邊走,我有點暈,直問他要去哪?他說:“早先就聽說天津的娘娘廟很熱鬧,好幾次老爺子南巡都在這換船,隻從來就沒去過。”

我登時也興奮起來,娘娘廟可是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在現代也還保持著古樸。從三岔河口走過去不算近,起初我還擔心他的腿,不過看他那樣子八成自己也忘了。走到一片店鋪林立的小街,突然冒出一股熟悉感,這裏和現代的布局太像了,以至讓我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娘娘廟裏香煙繚繞幾百年,來來往往的人們卻有著不變的虔誠,我也閉上眼,雙掌合十。胤祥問我:“這麼認真,在求什麼?”

“沒有什麼,禮多神不怪麼。” 我繼續默念著向上天禱告。

“小柔,你什麼時候回來?”一個聲音驀地闖入我耳朵裏,飄忽但清晰。我猛然睜開眼,看向四周,除了胤祥,沒有任何異常的人。一股寒意從周圍蔓延上來,有些毛骨悚然,我明明清晰地聽見,那是媽媽的聲音……

“你怎麼了?發什麼呆呢?”胤祥把臉湊過來問我。

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問他:“要是我突然在這就找不見了,你會不會著急?”

“多新鮮呐,你要是丟了我怎麼跟皇家玉牒兒交待?”他促狹地眨眨眼,湊在我耳邊說。

我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楞,好端端的,就算時空再次選擇了我,也該是從哪來回哪去的。不再去多想,我挽過他的胳膊,隨意逛了起來。人很多,摩肩接踵地沒一會就衝散了,我看他那仰著頭悠閑的樣子,心裏生出了壞主意。悄悄離開他,瞅準不遠處一個賣扇子的攤子後麵是個胡同拐角,靠著牆有個石礅,坐在那石礅上剛好能被扇子攤的小棚子擋住,可是透過小縫隙還能看見他,於是我就躲在那裏。

好半天,他嘴裏不知道說著什麼,邊說還邊笑著回頭,視線一落空,馬上凝了臉,抬頭往四周胡亂看著,表情越來越慌。我開始還坐在後麵好笑地看他,可是看到最後他的腿開始蹣跚,眼神竟然變成空洞。我心裏像被鑿了一下,趕緊跑出去。

轉到他眼前,他沒有吼我,也沒有驚喜,隻是淡淡地問:“去哪了,人生地不熟的,別亂跑。”然後就拉著我往回走,臉上沒有笑容。走過戲台前的廣場,很多人圍著一張告示,雖然離得遠,我還是看得很清楚,是康熙昭告天下二廢太子。胤祥停下看了一會,複又往前走,眼神更加空洞。

走回車子,小福子問是不是住一晚再走,他不說話,我剛要搭腔,他又突然很煩躁的喊起來:“不住,走,趕緊離開這兒!”

“你惱我了?”我忍不住問,實在受不了這種突然的沉悶。

“我今兒個才發現,我這人,原本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怎麼還變成了眼中釘呢?”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聽得一頭霧水:“你說的什麼?你是不是惱我了?我跟你鬧著玩呢,沒跑丟。”

他回頭扯了一下嘴角:“沒有,我知道你鬧著玩呢,我就是冷不丁的就膩歪起那地方,再呆下去,可能你真就丟了呢。”

我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車子飛奔在路上,要把天津城和那點詭異的氣氛統統拋在身後。

自那日起,胤祥的心情遠不如剛出來是那麼輕鬆了,我雖然不太明白,也幾乎後悔死。每天除了中途小歇換馬之外,胤祥都命令繼續往前跑,一直跑了六七天,我指著阿克敦他們提醒胤祥,再這樣跑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他這才想起來問:“到哪了?”

小福子滿臉疲憊:“爺,咱們一直往西南跑,這會子都進了河南境了,已經是黃河邊,是不是換船過去?”

他想想:“過了河應該就是洛陽,這樣吧,換船過去,到了洛陽歇兩天再走。”

我不解:“咱們又不是逃命,用得著這樣嗎?”

他搔搔頭說:“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林,等我靜得下心來再決定隱在哪。”

船艙裏,他靠在窗前,神情呆滯。外麵是黃河落日,像一叢慢慢落下天際的烈火,我從來都以為隻有海上的太陽才讓人神往,卻不知道原來這種沒進大河的熾熱更叫人震撼。

我把茶碗遞給他:“這日頭還真好看,亮到極致,紅到極致,好像要把所有的光都發出來似的。”

“再亮再熱還不是得沒下去?”他呷了一口茶,似乎漫不經心。

“可是明天早上出來的會更亮更熱。”我壓住他的手,“你跟我說,你還有不甘?”

“有又如何?”他又習慣地捏上我的耳垂。

“若有,我們就小隱於林,修身齊家而後才能治國平天下,市井間隻能落俗,不能修身,等你在林間悟透了處事之道,你就可以做到大隱於朝了。”

“我看,若是丟了你,我跑到哪兒都會落俗。也罷,我們就找個清靜的去處,省得你又跑沒了影兒。”

我整整他的衣服:“還在為那天的事別扭呢?我就說你這些天不對勁。”

“你哪裏省得?鑽在那人堆兒裏我不知道有多煩,覺得我可能就這樣沉下去了。你又一下子不見了,我頓時沒著沒落的。”

“沒意思,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不識逗,白攪了我的興致。”我故作不滿。

“你這個興致非攪不可,以後再敢幹這個促狹事,我就真把你撂下不管了,哭死你。”

我獻媚的笑對著他:“十三爺,你恐怕還沒搞清楚狀況呢,把我撂下?容我提醒一句,您老人家的身家財產在誰手裏知道麼?若是找不見我,你認為你跟小福子誰要飯比較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