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番外之胤祥篇(三)(1 / 3)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蕭瑟的冷風輕掃著地上的塵土。西苑的海子很闊,平滑的冰麵一眼望去,周圍的景觀隱約倒影在嫋嫋寒氣中,顯得有些蒼涼。我忍著身下因麻木而起的刺痛,固執地把臉也貼上冰麵,看著旁邊枕著雙手同樣躺在冰上的四哥。

“四哥,什麼是鬼?人死了就成了鬼麼?”我很冷,想找些閑話來分散一下寒意。

“惡人死了才是鬼呢,善人會成仙的。”

“那我是善人還是惡人?我想成仙,不想變成鬼。”終於還是忍不住,我轉過頭,換另一邊臉貼著冰,看不見四哥的表情。

“嗬嗬,你當然是善人,你特地跑到這來學人家‘臥冰求鯉’給皇父,你不成仙誰成仙。”四哥笑起來。

我有些難受了,悄悄挪動一下:“那四哥也是善人,我去找八哥他們,他們都說我是傻子,四哥一定能跟我一起成仙。”

背後的四哥輕歎了口氣:“善惡自在心中,你如何全都看得見呢,有的人今天是仙,明天就成了鬼也說不定呢……”

他後來的話,我漸漸聽不懂,也漸漸聽不見了。那晚,我生了凍瘡又外感風寒,病倒在鍾粹宮,額娘守著我一直掉眼淚。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在額娘的照料下喝著甜粥的時候,同樣生了凍瘡的四哥卻被皇父勒令在南薰殿跪了整整一宿。

那年,是康熙三十一年,六歲的我開始知道,我有一個四哥,他很寵我。

十歲之前,我一直以為四哥跟十哥一樣,早早就沒了額娘,看到他在皇父麵前誠惶誠恐的膽怯樣,我總是很納罕,同樣是皇後的兒子,為什麼皇父對太子和對他的態度竟是天壤之別呢?後來我開始頻繁地出入永和宮時才知道,原來德妃娘娘才是他的額娘,一個似是而非的額娘。

德妃娘娘心坎兒上原就坐著個十四弟。小時候,我和十四弟年齡相仿,於是就被安排一起念書,相比較其他兄弟來說,可能要更親近一些。其實他和四哥才真正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卻常常要我在中間調停。麵對四哥,老十四膽怯裏透著不服,疏遠明顯掛在臉上;而另一麵也是一樣,四哥雖然不會直接表現出來,但我還是看得出,他並不待見老十四。

額娘走後,我就完全成了德妃的兒子。左右於他們之間很累,可是十四弟自然不必說,四哥我也不能疏離,他太孤獨,因孤獨而淡漠一切,弄不清他為什麼對我親厚,但親厚是事實,我也不願舍卻。

若不是雅柔翻出兒時先生給的評語,我早已想不起當年的一段趣事,也早就忽略了四哥曾經因我而受的所有懲罰,如今對上這幾年嫡位之爭所發生的種種,才覺得有些觸目驚心。原來幼時感情的積累,終有一天會成為可以用來交換政治盟軍的籌碼。

長期的禁足生活讓我有了足夠的時間審視自己和觀察別人,八哥假手於群臣來暴露他的野心,似乎冠冕堂皇,結果卻弄巧成拙。皇父忌諱奪嫡更忌諱結黨,於是八哥便跟我一樣,變成了皇父眼裏的一根刺。無奈之下,皇父又一次把太子提了上來擋在前麵,想熄滅所有人的希望,可他不知道,冷炭下蓋住的火種是極容易被忽視的,那就是四哥。

“四哥,你篤信老莊,求的是‘無為’,為什麼現在又要爭了呢。”暾兒洗三那天,我端著酒杯問他。

“十三弟,太子做不了皇帝我是一直知道的。隻是從前,我總以為皇父要的,是你或者老八那樣,要麼懂得施恩,要麼善於收買。而我這個人,眼裏容不得沙子,斷斷成不了仁君。可是看到今天,不瞞你說,是你的‘不能’讓我見著了自己的‘可能’。皇父寬仁治國,難免對一些臣下縱容,若一味的縱容下去,恐怕物極必反呐。‘將欲歙之,必固張之’,你隻道我篤信‘無為’,豈不知‘無為’便是‘無不為’!”四哥借著酒意,眼神晶亮卻有些迷茫。

雅柔在四哥切入正題的時候適時地進來,我知道她一定聽見了什麼,她真是聰明,生怕我這嫌疑之身再次誤投羅網。可是四哥要我襄助的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我不想拒絕,想要一個在朝堂上站立過的人心如止水太難了。在那之後馬爾漢的話更堅定了我的想法,仁君往往需要佞臣來陪襯,而酷主一定要有仁臣來幫扶,皇父沒有放棄我,他在等我成熟,等一個可以讓我施展的機會。

十四弟的到來讓氣氛突然尷尬,他的來意可能和四哥是一樣的,隻是這一個碰麵截住了他們兩頭要說的話,也給了我思慮的機會。論文韜武略,十四弟也算是頂尖的人才,隻是他太像皇父了,如果是他,也許會按著皇父的路子一直走下去。可是四哥說得也有道理,想來大清真的該有個不同的皇帝,守江山之後定江山,四哥恰恰是我們當中最不像皇父的人。

我沒有猶豫很久,每當想起這些,我腦中閃過的都是幼年時的碎片:四哥在皇父進屋之前拿起我撕壞的書;四哥偷偷把我打破的瓷瓶抱出去卻碰見皇父站在門外;四哥把自己的箭都給了我亂射,自己空手而回;四哥把他給皇父精心尋來的壽禮轉給了我,四哥幫我尋書,替我挨罰,盡力滿足我所有任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