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命運的歸途 (3 / 3)

學生的反應相當熱烈。晚上六點的講座,卻有學生在晚飯前就來占座,可謂盛況空前。

開始之前,到處是年輕人的喃喃私語,將整個禮堂裝點得熱鬧而活潑。

又因為大多數不是心理專業的學生,有人開著玩笑:“不知道會不會留互動時間?我想問問我最近做的一個夢是什麼意思?”

間或夾雜著心理係學生不屑的嗤笑聲,燈光終於緩緩的暗淡下來,而主席台上也走上了一位老者,漸漸的靜了下來。

老教授這麼熱的天,一絲不苟的穿著西服,架著那幅標誌性的金絲邊眼鏡,目光卻從鏡片上邊透下來,微微的掃視全場,從容而鎮定的對全場微笑。

這場講座的主持和點評是心理學院的老院長彭澤。他簡單介紹了教授的生平和成就,感謝了他專程來南大講學,便示意講座可以開始。

同聲翻譯做好了準備,Zac教授向彭澤笑了笑,開始講座。

人委實太多,有的學生直接坐在了座位之間的走廊上,蘇如昊趕到的時候,隻能在門口聽到裏邊的聲音,想要擠進去,隻怕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然而有一句蒼老的話語,卻順著音響清晰的傳了出來。

“The greatest and most important problems in life are all in a certain sense insoluble。They can never be solved,but only outgrown。”

並不用等待翻譯,這句話流暢的在自己的腦海中出現,並且自然而然的理解了它的含義——在某種意義上,生活中的最為嚴峻和重要的問題都是無法解決的。我們無法解決它們,隻能在成長中超越它們。

他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時間站在那裏,忘了聽老教授接下去說了什麼,也忘了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才來到這裏。

已經發生的,便是已經發生了。

他執著愛著的人,親口告訴他,他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無法回到過去。

他無法將那些事消除得仿佛不曾發生一般,亦無法彌補得光潔如初。那麼,是不是可以努力的做些什麼,可以讓彼此在時間流逝、物是人非的時候,慢慢用新的回憶填滿以往那些傷痛的裂痕呢?

他在人群中轉身,走到室外。

秋風拂過臉頰,他倚靠著禮堂前極大的柱子,修長的身影一直拖到了台階之下,仿佛此刻的心思,被時光、被世事,拉得無限蜿蜒漫長,正如溪水般在腦海間流淌。

許是講座太精彩,時不時會有掌聲和笑聲傳來。

那些熱鬧仿佛是喧起的塵埃,轟的在空氣中消散,而他立在暮色之中,卻不由自主的被隔離出清淺的淡影。

講座到了晚上九點結束。一行人陪著Zac教授回到住處,最後告別的時候,老教授忽然喊住了夏繪溪,微笑著問:“我記得,上一次我們見麵的時候你向我提問了。”

是那個有關心理補償的問題。

夏繪溪微微笑起來:“已經解決了。您的提醒對我來說是很好的指引。”

老人點頭,目光帶著智慧的狡黠:“是麼?我很高興。”

“那麼,教授,我還有一個問題。”夏繪溪在離開前駐足,望著教授碧藍的眼睛,“您是宿命論者,是不是?”

就像他無數次宣稱的那樣,他並不否認,點頭說:“是。不過……我知道你們中國人還有種說法,順從自己的心意,不要違逆它。”

“宿命,其實也不過是順其自然。”

夏繪溪嘴角輕微的一勾,淺淺的點頭:“謝謝您。”

她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已經很晚。秋風有了蕭瑟的涼意,她攏著雙肩,低頭要從鐵門中走進去,倏然間,不遠的地方亮起了一束燈光,照得她下意識的抬頭回望。

那是蘇如昊的車,她認得的。

一路上彼此都不曾說話,他不說帶她去哪裏,她也不問,隻是靠著椅背,呼吸輕緩柔和。

出了城市,又駛上山路。

她隱約記得,裴越澤住的那處宅子,就是在這半山的綠蔭掩映之中。

車子在門口停下,蘇如昊並沒有打開車門,隻是熄火,然後半靠著椅背,明亮而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裏,我又重新買了回來。”

她忽然記起有一次,他送自己來這裏,看著大門的目光異樣而鋒銳,原來是這樣。

“拿回房子的那天,律師把合同送到我麵前,我簽完字,忽然就在網上查到了你在那批出國訪問學者的名單裏。”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將話說完:

“什麼對我來說重要,什麼不重要,那一天,我比任何時刻都清楚。”

“我不能說自己後悔了。可是要回了房子,我並不覺得有多少欣喜。”

“隻是,你離開我,讓我覺得之前的一切,都劃不來。”

“我隻是在想,你能不能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可以,我不要你承諾什麼,隻要你允許,我可以慢慢的等,我會努力不讓你反感。我不會再瞞著你什麼。這樣,至少你不會像在國外的時候那樣,沒有人照顧你,崴了腳,一個多月都沒有好……”

他的語氣很慢,又有些怔忡,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夏繪溪微微坐直了,目光中滿是清輝:“你怎麼知道?”

蘇如昊愣了愣,英俊的臉上淺淺的抹上了紅色,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我有師兄在那所大學裏,我隻是請他幫著照看你一些,你別誤會……我怕他告訴你他是我朋友後,你太倔了,會和自己過不去……”

剛出國之後,她崴了腳,確實遲遲不見好,後來被一位同事帶去唐人街,找了位相熟的跌打推拿師,才算徹底的看好。

原來這些,他都一直知道。

或許是察覺出了自己辯解的無力和混亂,蘇如昊終於慢慢的停下解釋,俊秀的側臉依然輪廓明晰,可是嘴角微微的一抿,有些懊喪的垂下了眼神。

夏繪溪聽著他語無倫次的解釋。他向來斯文而鎮定,此刻全部變成了孩童般的惶恐,眼神微微的閃爍著,仿佛天邊幾顆殘餘閃耀的星星。

山嵐慢慢的在山間升起。

牛乳色的霧氣將一切圍裹住,就連那輪彎月都已經成為了疊出幾層光暈的模糊影像,仿佛是未曾洗好的照片。

她慢慢的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疲倦和睡意一陣陣的襲來——左手輕輕的一拂,卻碰到了同樣溫熱的一隻手。

她不再像往常那樣急速的彈開,頓了頓,又無意識的輕輕握了握,聲音有些迷糊:“起霧了。你下山的時候開車小心一些。”

他凝視著那雙纖長柔軟的手良久,雪白的手背上,五個小小的漩渦凹陷,如流雲般的輕柔——此刻正不輕不重的扣著自己的右手手背,並沒有離開。

腦海中微微一片空白,竟然舍不得將她的手拿開,隻是僵硬的坐著,再也難以挪動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她勻緩的呼吸聲傳來,像是已經睡著了。

蘇如昊將自己的風衣蓋在她的身上,慢慢將車子發動,拐彎,駛離背後的大宅。

車前大燈將霧滴照得明晰,他謹慎的辨別著方向,也努力剝離出那一片珍珠白的霧氣。

駛離山腳的地方,終於也駛出那一片白霧,恍若新生。

周圍的一切變得靜謐而安和。他又一次看了她的側臉,美麗一如睡蓮在夜色中綻開花蕾。黑發散落在潔白的額前,那道細長的疤痕,過了這麼久,雖然還在,卻也淡了許多。

蘇如昊不知道那些傷痛的往事,是不是可以隨著流走的時光一樣變淺變淡,可是餘下的一生,他還是會努力的去嚐試,就像是Zac教授說的那樣——耐心鎮靜地接受世事變遷,是最好的處事之道。

不遠處的城市,燈火流轉,夜星璀璨,絢麗如水。

他並不貪戀如斯美景,目光繾綣,隻是望向身側的她,嘴角悠然揚起了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