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鳶尾清明(3)(1 / 1)

其實我並不喜歡彈鋼琴,每天對著黑白鍵彈奏兩個小時的巴赫練習曲,心和手指會一起僵掉。過去幾年我一直和媽媽在抗爭,企圖放棄這門所謂藝術。可是,當這天真的來臨了,心裏卻空落落的。就像童年被我遺棄在角落的玩具,當媽媽將它洗幹淨送給別的小朋友,我卻有那麼多的不舍。

媽媽的花店也被轉讓了,不久後變成一家髒亂的小吃店。我常常在放學後繞道到那裏,久久地站在小店對麵,聞到有隱約的花香,穿越了嘈雜的人群,穿越了隔世的時光,浩浩蕩蕩地鑽到我的鼻腔裏。我站在那裏,緬懷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我開始變得愛哭,有時在路上走著,淚就不知不覺地掉下來。

我成了舅舅家的一員,住在那個永遠飄滿魚腥味的家裏。所以,我和媽媽的家也空了下來,房子被舅舅租了出去。他說,空著也是空著。

我知道,那樣一套兩室的房子,在我們這樣的小城,月租是五六百。可是,有了這憑空的幾百塊,舅舅卻從來沒買過一次牛奶。

我喝著日複一日散發腥味的魚湯,幾乎得了胃痙攣。

我和媽媽的物件,全被打包堆積在小小的陽台上,而那裏曾經種滿了媽媽喜歡的花,君子蘭,文竹,常春藤,綠蘿,在媽媽去世後,植物因為疏於照料,都枯萎了。搬去舅舅家的時候,我隻背著自己的書包,抱走一盆苟延殘喘的鳶尾花。

因為它還活著,春天的時候,會開紫藍色的花,聽媽媽說,它的花語,是,想念你。

媽媽,我終於知道,你澆花時的喃喃自語,你一定是在想念他,對嗎?

可是,他畢竟還在這個世上。

可是,此刻,媽媽,我好想你,怎麼辦?

4

四月的早晨,小小的窗戶,陽光和魚腥一起湧進來。

在小院裏的一個水龍頭下洗臉,水很冰,淌在手背上是刺痛的,就像往而不複的時光,倔強地朝前走去。

不知道中國何時出現了“城中村”這個名詞。城中村就是滯後,破敗,髒亂的代名詞,而城市改造仿佛遺忘了這裏。參差錯落的房屋,像一口爛牙,沒有廉恥地呲著,早晨慘淡日光和敝舊的街道輝映,白是白,灰是灰,如同一幅灰撲撲的木刻畫。

我現在生活在這裏。一個叫吉村的城中村。

我拿起餐桌上一個微溫的包子,還好,不是魚肉餡。

葉明和我一起出門,他騎著一輛藍色的捷安特腳踏車,一腳蹬地,將車頭一別擋住我的去路,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說:“茆茆,我載你。”

“不用了,謝謝!”事實上他的腳踏車根本沒有後座。

他牽動嘴角,痞氣地笑了笑。我看到他下巴下新生的黃色胡須在陽光中清晰地顫動,心裏忽然厭惡的很。

葉明,是舅舅的獨生子,我應該管他叫哥,事實上自從我來他家之後從來沒叫過。他每天放學後就騎著腳踏車和一幫混混四處遊蕩,打架喝酒抽煙,蹲在巷口衝女生吹口哨。他也上初三,成績應該不會好到哪兒去,在一個不是很好的學校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