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盛夏初顏(8)(1 / 1)

我聞到一陣濃鬱的香水味,從她的身上蕩漾開來,她右耳上的一串耳洞,和起立時鬆懈落拓的姿態,泄露著某種信息。

很快,在上廁所時再遇到她,印證了我隱約的判斷。我進去的時候,郝時雨正和幾個女生恣意笑鬧,吞雲吐霧,手指間的香煙明明滅滅,紅點一閃一閃,一陣嗆人的煙霧,和廁所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眩暈作嘔。偶然有乖順溫良的女生對她們側目反感,立刻招來郝時雨一番白眼和虛張聲勢的恐嚇:“看什麼看?”

我匆匆整理完畢,正要往外走,被她驚喜萬狀地叫住:“嗨!茆茆,同桌!”

我停下腳步,她上前,親熱地一把攬住我,煙味和香水混成一股強大的氣流,幾乎令我窒息。她薄薄的唇瓣一張一合:“茆茆,好同桌,上節課的筆記,等會自習課的時候,借我抄一下。”

“哦哦!好,好。”我像被鬼子挾持的怯弱百姓,戰戰兢兢地回答著,然後落荒而逃。

自然,自習課,她抄了我的筆記。在抄筆記的同時,她低聲絮叨,自報家門,毫不設防。她說,舅舅家開服裝店,以後買衣服可以找她,打對折,她說,念書真他媽煩,看到書就頭疼;她說,茆茆,你的眼睛真漂亮。

她說“真他媽”的時候,有一種囂張凜冽的美,但,卻是我不敢靠近的緯度。後來,我知道,她渾身散發的那種異質,叫做風塵。

有些人,你見她第一麵,就相信會此生相攜永不分離,卻無奈始終疏淡離散,有些人,你見她第一眼就幾乎認定,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線,誰知,平行線,也會有交彙的一天。

後來,我和這個叫郝時雨的問題女孩,成為朋友。

而彼時,我的心情,正被梁洛秋的姓氏和出身擾亂。

洛秋一整天平靜地上課下課,我也平靜地上課下課。

放學,各懷心事的少女一前一後走著。

她的腳步緩慢滯重,行至人流稀薄處,忽然轉過身,杏目圓睜,惡狠狠地喊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回家啊!”

“你不會走別的路啊?”

“回家就走這條路啊!”

“你心裏在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想什麼?”

“好吧!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姓梁?為什麼?因為我的父親姓梁,因為我不是蘇岩的親生女兒,我隻是他的繼女,我有一個可惡的拋妻棄女的姓梁的親生父親,我有一個吃喝嫖賭現在在監獄裏的親生父親,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洛秋漂亮的臉上,忽然滑落兩行淚,她說完,朝前方跑去。

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麵前示弱,那個驕傲的少女,被人窺見靈魂幽暗之處,像揭去畫皮的狐,生命的殘缺,真相的猙獰,令人不忍卒讀。

而我,並沒有感到快樂,我的悲傷,並不比她少一點。──蘇岩用心養育愛護別人的女兒數十年之久,對我卻不聞不問。

雲姨依舊用一桌葷素搭配營養可口的飯菜迎接我們,爸爸也按時回家了,飯桌上,像位稱職的父親一樣向我們詢問新學校新學期新同學二三事,洛秋話很少,匆匆扒完飯就上樓去了,從三樓傳來一陣淩亂無章的琴聲。爸爸和雲姨不明就裏,麵麵相覷,我裝作渾然不覺,繼續埋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