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雲姨,我也去做作業。”
關上門,閉合窗簾,擰亮台燈,方寸鬥室裏,就是隻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我攤開課本,密密麻麻的黑點如蟲子一般,在眼前蠕動,悲傷如心裏一處水源豐沛的泉眼,一觸即發。
這時,門輕輕推開,室外的光線投射進來,蘇岩逆光而立,手持茶杯,笑容溫和:“茆茆!我可以進來嗎?”
我點點頭。
他進來,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隨手翻動著我桌上的課本,依舊閑閑地問學校的事,依然是剛才問過的那些問題。
我假裝是那個乖順聽話與父親關係親密的女兒,一一回答,終於忍不住,忽然叫道:“爸?”
“嗯?”
我醞釀了一整天的詰問和□□,最終,隻是低聲淡淡一句:“為什麼?”
“嗯?”
“為什麼她姓梁?”
“你是說洛秋啊!她和你雲姨以前,她父親……”。
不待他答完,我的淚忽然簌簌而下,他並沒有打算騙我,他的回答和洛秋不差分毫,而我真正想問的是:“為什麼?為什麼你養著別人的女兒那麼多年,對自己的女兒卻不聞不問?為什麼你對她那麼好?”
我的詰問和淚水一起,洶湧泛濫。蘇岩見狀,忽然慌亂起來。他拉近椅子,伸手攏住我因抽泣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用那根經常按動快門的手指,輕輕抹去我的淚水,語氣疼惜:“乖!茆茆,不哭,你聽爸爸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爸爸不愛你,拋棄你們母女,有些事,你還不懂,你記住,爸爸從來沒想要拋棄你們,也一直很愛你和媽媽,隻是有些事,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你相信我,我一直很愛你和媽媽。”他語無倫次的重複著幾句話,眼眶潮濕,一片惶然無助在眼底彌漫,一個中年男子的脆弱,被執拗的少女一把撕開。
我忽然對他生出同情,於是語氣低緩下來:“可是,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呢?”
“茆茆,我們每個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孤獨是人與生俱來的原罪,因為孤獨,所以我們不停地去愛別人,去換取別人的愛,彼此依靠,彼此慰藉。一個童年慘淡的孩子,因某種緣分成為我的家人,她又那麼乖巧懂事,我有什麼理由不對她好一些。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對別人的愛,也算是對遠方的你的某種無形的補償,也是對我自己的救贖。茆茆,你懂嗎?”
我懵懂地點點頭,又似懂非懂地搖搖頭。但這樣的回答讓我的悲傷稍稍紓解痛感。他棱角分明的臉,在台燈光線的折射下,呈現為線條模糊的畫麵,眼角紋,黑眼圈,重下巴。我懵然驚覺,這個男子,他正在漸漸衰老。衰老而脆弱的男子,應當得到寬宥。
他更緊地攏住我,我聞到那裏傳來的剃須水和煙草混合的氣味,我幻想了無數次的屬於父親的氣味。我嬌嬌地靠在爸爸肩頭,喃喃地又略帶委屈叫了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