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楊峰這些年躲過的暗殺不計其數,他自然不會讓行刺的事件再發生一次。
他進醫院看望“蘇煙”的時候,裏麵的“蘇煙”早被搜查過了,他們確定,整個房間裏,還有她的身上,沒有也不可能藏有一件尖銳的利器,哪怕是一根細小的銀針也不可能。她不可能成功行刺。
但是她還是成功了。
因為楊峰一進門的時候,就懷疑這個“蘇煙”不是真的蘇煙。
一個人,可以偽裝成另一個人的樣子,穿上她的衣服,學上她的動作,但有一樣,無法偽裝,那就是每個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所具備的獨一無二的氣質。
楊峰和蘇煙在一棟房間裏生活了幾年,他進病房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個坐在病床上、臉部纏滿紗布的女人不是蘇煙,那個女人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他能感覺到她在發抖,因為恨而發抖。
他一步步緩慢地走了過去,他小心翼翼,靴子在地板發出踢踏的聲響。
那段隻有幾米的路,卻像是被覆上了一道慢鏡頭。
楊峰不相信別人,所以就算那個人不是蘇煙,他也要親眼見證。
他走了過去,站在床側,伸出手,一圈圈地揭開她臉上的紗布,她的眼睛望著他,依舊巋然不動。
然後他看到她落滿斫痕的臉,敷滿藥,但依舊能看出來,不是蘇煙。
“你不是蘇煙,真正的蘇煙已經走了,我猜,你是秋海棠。”
他見過秋海棠,在百樂門,那次她坐在他身邊,他沒有正眼看她,並不記得她的樣子。
他冷冷地留下這句,便轉身準備離開。
魯迅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一直沉默的她,突然變成了凶猛的小獸,猛地從身後湊過來,趴在了他的身上,準備咬他的脖子。
卻被他兩手一揮,她的牙便落在了他的左胳膊上,她緊緊地抓著他的左手,用力地在他的手上一咬。她似乎是用盡了最後的氣力。他的嘴角發出“呲呲”的疼痛聲。
被咬的地方很快變得青紫。
楊峰取出腰間的手槍,回過身,對著她的腹部就是兩槍。
他的膝蓋向上一頂,再一踢,她便被甩到了一旁。
秋海棠應聲倒地,嘴角溢滿鮮血,她哈哈笑開,她本就以身試毒,死亡不過旦夕。
死有何懼?於她,生不過苟且。
死前的最後一刻,她爬到了病床的角落裏,然後一點點地順著牆壁爬起來,爬在了窗戶上,她緩緩地伸出手,外麵恰好還有幾朵未衰落的秋海棠。
可她終究摘不到。
也許那是天意吧,秋海棠七月開花,八月結果,偏偏還有這麼幾朵,留給了她。
她閉上了眼,模模糊糊地,腦海裏浮現出同他初相識時的對話。
——“嘿,謝謝你幫忙,你叫什麼?”
——“我叫秋海棠。”
——“海棠?中國古代有個詩人,叫蘇東坡,很喜歡海棠,他寫過一首詩,很有名,就是讚美海棠的。”
——“東坡?我知道附近有家飯店做東坡肉做得特別好吃。”
——他笑了,“好,那我請你去吃東坡肉。”
那是她年少愛情的開場。平凡,俗氣,卻也綿長,熱烈。
詩她也記下了,永生未忘。
望著窗外那幾朵雋秀的海棠,她開始背起來:“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秋海棠的身體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裏,卻有朵花綻放開了。
她隻給蘇煙留下了那一句,“野丫頭,為大愛而死,我已經很值得,勿念,祝和舟宇幸福。”
秋海棠為愛而死,蘇煙,卻選擇了為愛而活。
戰爭勝利後,蘇煙帶陸舟宇回了一趟梅花甸,他們去拜祭了父親,母親的頭發已經蒼白,走路顫巍,好在弟弟娶來的媳婦都還算孝順,對母親也算照顧有加。母親已經有些癡呆了,蘇煙絮絮叨叨地同她講了很多這些年的事,開始還聽著,到後來索性睡著了。母親醒了以後,見到蘇煙,叫著她的小名,樂嗬嗬地笑著,昨天說的,就又不記得了。蘇煙鼻子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