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州平一點笑容也沒有,隻是緩緩走到屋子中央,聲音很輕,像是沒力氣,"嗯..我有事和你們說。"
今天的崔州平不那麼像崔州平,他像一塊沉甸甸的陰影,再沉甸甸地砸了下來。
"我,"崔州平一字字吐得很辛苦,"我已經決定了,我打算出國.."
眾人都愣住了,一半是震驚,一半是還沒回過神。
馬良晃晃腦袋,"沒聽懂,麻煩重複一遍。"
崔州平深深呼吸著,"我說我要出國,出國去念書,定居,反正就是出去。"
"出國.."馬良吸了一口冷氣,"你哪根筋不對了,出什麼國,而且你哪兒來的錢?"
"我是認真的,絕對不是忽悠你們,而且我有人資助。"
"誰資助你出國?"龐統問道。
崔州平沉默了。
馬良猛一拍腦門,"我擦,是不是媽的呀?"
崔州平依然沉默,可其實是默認。
馬良說不得是氣還是心疼,"你瘋了麼,就這麼個坑人的老娘們,把你害得還不夠慘麼,你居然接受她的資助,你丫還有沒有骨氣!"
崔州平輕輕說:"她其實沒有我們以前想的那麼壞,我認了她做姐姐,她帶我出國念戲劇,她可以給我提供最好的創作條件,我答應了。"
馬良的火翻開了,"我操!你丫這是賣身是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道理,你丫懂不,拿自己當歆享,扒光了放去祭台上,你也不嫌丟人!"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崔州平忽地提高聲音,"我他媽隻想做一枚無公害的文藝青年,可是做得到麼?人家輕輕鬆鬆一年就能達到的成績,我得奮鬥一輩子,就算一輩子也可能一敗塗地!像我們這樣的屌絲,沒有背景,沒有財富,隻有一雙手,說什麼知識創造財富改變命運,你看看有多少人創造過改變過!是,我無能,我窩囊,我等不到一步步奮鬥實現理想,我就想走終南捷徑,我不甘願為了三分五分錢埋葬理想,我不想到死的那一天後悔自己一生碌碌平庸,所以我可以為了理想做出最大的犧牲,哪怕是犧牲自己,我有錯麼?你說,我有錯麼?"
他激動地問出這些話,每說一個字,都有一行淚傾訴著他的痛苦。
馬良說不出話,他憋了很久,憋出兩個字:"瘋子!"他惡狠狠地看著崔州平,也哭了出來。
某層樓的同學又在歇斯底裏地唱,歌聲越發蒼涼了:
你不懂,不懂,不懂我傷悲,
不懂天空為何雲飄揚;
不懂飛鳥為何斷翅膀;
不懂滄海為何潮不漲;
不懂山脈為何連綿長;
不懂秋風為何起蒼黃;
不懂四季為何輪轉忙;
不懂我天生愛理想;
..
馬良是三一五宿舍最後一個離開的同學,諸葛亮和龐統搭伴同行,說是要一塊兒去龐山民家,崔州平被瑪利亞接走了,行李也沒收拾,衣服鞋子撒了滿床,瑪利亞的意思是要給崔州平從裏到外改頭換麵,這叫丟掉舊包袱,迎接新生活。
馬良租了一輛板車,放上兩口大箱子和一口小箱子,用牛皮粗繩紮結實了,他便拉著板車緩緩走出校園,他忽然想起了諸葛亮的話,箱子裏裝著四年的記憶,他真覺得自己在拉著記憶。
記憶可真重啊,隻不過四年而已,卻沉重得仿佛一座山,記憶總在你身後,你永遠都跑在記憶前麵,一路依依不舍地裝著記憶往前走,後來記憶越來越多越來越重,你承受不了,不得不丟下那些不夠重要的,後來又丟下一般重要的,最後很重要的也丟下了。
微微的風從眉梢一掠而過,像一個甜絲絲的吻,又像是一個輕淺的笑話,不傷大雅,卻值得久久地回味。
學校禮堂門口貼著大幅海報,醒目的一行宣傳語像血紅的兩行唾沫,隔得老遠就能看見:
荊州良心,漢朝靈魂--獨立學者蒯良新時代巡回演講!
馬良看著海報笑起來,他想起胡編的話,這是個嘩眾取寵的年代,會有大糞,也從來不缺熱愛大糞的蒼蠅,所以,這個時代會有蒯良,會有無數蒯良的擁躉,會有良心滅絕卻自稱道德高尚的偽君子真小人,會有許多許多人自願把靈魂出賣給眼球,賺得杯滿缽滿。
可這沒關係,總有人堅守在最幹淨的地方,那兒,就在那兒,有我們丟失的理想,忘記的美好,不屑的道德,背叛的靈魂。
在心裏給那些夢一樣美好的理想留一點兒空間,哪怕會為此不得不付出犧牲,馬良認真地想著,他覺得自己不那麼悲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