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刺蝟(3 / 3)

這樣,安安靜靜地。

一直睡下去。

忽然微微笑了笑。

“林至遠,嗯……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她望著他,“不說話的話,就算答應了哦——答應了,就不可以笑話……笑話我唱得難聽哦。”

病房裏依然是靜悄悄的。

她舔了舔幹裂的唇。

然後輕輕地哼起了小曲。

“Greatness as you,smallest as me.

You show me what is deep as sea.

A little love,little kiss,A little hug,little gift.

All of little something there are our memories.

You make me cry,make me smile,make me feel that love is true.

You always stand by my side……”

謝謝你,林至遠。

對不起,林至遠。

她痛苦地伏在病床上。

手還緊緊抓住林至遠的手。

然後。

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懶懶地響起。

“白癡,唱得這麼難聽,來勾魂的鬼都被你嚇跑了。”

她怔怔地抬起頭,表情呆滯。

腦子裏還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唇邊含笑的男子發呆。

臉頰被淚水浸得通紅。

睫毛上的淚水,在乳白色的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林……”不知所措,連聲音都仿若被困在喉嚨裏。

林至遠深深地凝視著她。

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她幾乎沒有唱對一個調子的歌曲,醒來就發現她伏在自己的身邊哭得幾乎要斷氣,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又有些生氣。

“白癡,唱得這麼難聽,連來勾魂的鬼都被你嚇跑了。”忍不住說出這樣的話。

奇怪,鼻子卻酸得要命。

宋紗猛然從床邊跳起來:“林至遠,你醒了!”她慌亂地衝到床頭,要去按鈴請醫生進來。然而林至遠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身子虛弱,抓住她的手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臉色又是猛然一白。

然後拚命地咳嗽起來。

宋紗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他拍著他的背。

“對不起,我隻是想叫醫生而已……”

林至遠搖搖頭,一邊拚命地忍住咳嗽:“不要……叫醫生。”

“嗯?”宋紗愣了愣。

終於止住了咳嗽,他靠在柔軟的靠枕上,眸光暗沉:“醫生看不好我的病。”他輕聲地說,帶著一絲絲無奈。

很輕微的無奈,但是宋紗卻清晰地聽到了。

“到底是什麼病?”她望著林至遠。她問了顧文成,問了醫生問了護士,可是所有的人都說,不知道是什麼病。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他們故意要瞞著她。

“是……心髒病嗎?”她的聲音顫抖。

林至遠靠在柔軟的靠枕裏。

聽著她擔心到顫抖的聲音,他的心裏忽然覺得一陣甜蜜。微微含笑,他定定地看著她:“你覺得是什麼病?”有她關心著自己的感覺,真的很好。

那虛弱的笑容,在宋紗的眼裏看來,卻讓她心底猛然一抽。

“我……”她茫然地說,聲音裏也有了淚水的痕跡,“我真的不知道。”無力地將臉埋進雙手中,她想要盡力堵住那些不聽話的眼淚,“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心髒病呢?”他凝視她,“很嚴重的那種,連全世界最優秀的心髒科醫生都束手無策的那種心髒病,隻能靜靜地等待著死亡來臨的心髒病。”

宋紗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真的……”是心髒病嗎?

在心裏想過很多遍,否認過很多遍,可是此刻從林至遠的嘴巴裏說出來,她依然覺得好像是轟然一聲巨響,然後腦子裏一片空白寂靜。

林至遠微笑,望著天花板。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要一直這樣生活著,遠遠地看著你,愛上別的男子,然後結婚生子,我一定會痛苦得還不如死去。嗬——我真的不是一個大方豁達的人,我做不到看著心愛的人幸福就心滿意足的程度呢。可是……”

他的聲音,仿佛是一把尖銳的匕首,直直地戳進宋紗的心底。她驚痛,痛得渾身戰栗,就好像是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沒有可是!”她驚恐地說,抓住林至遠的手臂拚命地晃,“林至遠,沒有可是!”她的心裏慌亂,亂成一片尖銳的疼痛,“你活下來,再痛苦也要活下來!”

“可是……”他的眼珠靜靜地,目光從天花板轉移到她的臉上,瞅著她那慌亂的神情。

“我說過沒有可是!”她低吼著,心裏的痛如炸裂了心髒一般,“你活下去,我不會愛上別人,不會結婚生子,隻要你活下去,我可以一個人,永遠一個人。”

“唉,可是……”

“我也可以離你遠遠的,永遠不要讓你看到!”她害怕地痛哭起來。天啊,她為什麼要那麼倔強,為什麼還要說出,要活在他的視線裏,要讓他看到他失去了多麼優秀的她那樣的混賬話來。

“隻要你活下來,我什麼都可以做!”

她的心緊縮成一團。

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換他的生命,如果她走,離開這裏,就可以讓他活下去,那麼她馬上就走,她離開曼哈頓,離開紐約,甚至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遠離開這裏,永遠不出現在他的麵前,讓時間這良藥來治愈他所有的傷口,他會不會就此痊愈?

然而,她心裏的黑洞越來越大,寒冷的風在裏麵交錯吹著。

她知道,那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跟死神討價還價,可以跟死神交換條件。

“喂……”林至遠似笑非笑地看著哭得幾乎忘記了一切的宋紗。愛哭這種事情,難道是會傳染的嗎?為什麼他的眼底也有了淚水。

“我不要你死……”她哭得幾乎沒有了聲音。

窗外的雨滴,落在玻璃窗上,清晰的一點一滴。

空氣裏彌漫著若有似無的香味。

乳白色的燈光。

她哭泣著,靈魂仿若已經抽離。

沉默。

良久以後,才聽到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

“白癡……”他動作溫柔地把她擁進懷裏,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的身子再顫抖,“別哭了,我是想說——可是,我好像沒有病呢。”

懷裏瘦弱的身子依然在不斷地顫抖,低低的哭泣聲一頓一頓的。

他無奈地笑笑,用力地抱緊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裏的顫抖和抽泣才漸漸地低下去。她輕輕推開他,怔怔地仰著頭望著他的眼眸。

臉上的淚水半幹,眼睛紅腫得好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她呆呆地看著他。

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你……剛剛說什麼?”

微微皺眉,他綻出燦爛的笑容,絢麗勝過窗外七彩的霓虹燈:“怎麼辦,我的心髒好像很健康,一點事情都沒有——”

他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放在心口的位置。

手心傳來他胸口的溫度,和皮膚底下一動一動的心跳。

“你聽到了嗎,它在說話。”他笑著看著她,眼底的溫柔如窗外的夜色蔓延,“它說,我愛你。我愛你,紗紗。”

他的聲音輕輕的,卻那麼溫暖。

夏末的夜,初秋的雨,空氣裏有淡淡的香味,夾帶著微微的暖風,雨點敲在窗上,窗紗微微搖動。

他愛她。

如果說一萬遍“我愛你”,就可以讓他和她永遠在一起,那麼他願意說一百萬遍,一千萬遍,一億遍。

燈光大亮。

匆匆趕到的醫生為林至遠仔細地檢查著身體,卻依然隻能得出一切正常的結論,除了有一些虛弱之外,甚至連感冒都沒有。

如果林至遠已經不再感到疼痛,那麼等於說,他是一個再健康不過的正常人。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白發蒼蒼的專家驚歎著,“唯一的解釋,隻能說林少爺的心痛病是來自心理的作用。”然而單純地靠心理作用,能痛得那麼真實,也實在是不尋常。

宋紗擔憂:“真的檢查清楚了嗎?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麼地方?不需要照個X光什麼的嗎?”

醫生搖搖頭:“一切正常——起碼在目前的醫學水平上看,一切正常。”

謝天謝地。宋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轉過身去,對著林至遠展開笑容:“太好了……”然後——

重重地暈倒在地。

這次輪到林至遠守在病床前,眸光暗沉。

手撫上她的額角,驚駭地發現竟然滾燙得灼人。

“你發燒了。”他低聲心疼地說。白癡,一定是哭了一晚上,又太過於擔心沒有休息才會生病的。

努力綻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在唇邊如蒼白的花:“奇怪,怎麼我一直都不覺得難受,可是剛剛就一下子……”

他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病房裏靜悄悄的。

她的手被林至遠用兩隻手輕輕握住,有透明的塑料管從手背接出來,在半空中一直蜿蜒到頭頂上的點滴瓶。

“打點滴的時候手會很冰,我握著你的手,這樣就不會冰了。”他笑著對她說。

宋紗靜靜地躺在柔軟的床上,有輕而溫暖的被子包裹著她,然而她卻覺得露在被子外麵,捧在林至遠手心裏的那隻左手才是滾燙的。

沉默了片刻。

“林至遠。”她喊他。

總是這麼習慣地連名帶姓地喊他,好像喊出“至遠”兩個字的話,她會被自己肉麻得掉下雞皮疙瘩。

“嗯?”林至遠溫柔地看著他。

她撇了撇嘴:“我還真不習慣你這麼溫柔地對我。”以前,他或是喜歡取笑她,或是冷冰冰的假裝厭惡他,還真的很少有這麼溫柔的時候。

林至遠挑眉:“那你是想要我凶你嗎?”

吐了吐舌頭,她趕緊往被窩裏縮了縮腦袋:“當然不要!”

然後又是沉默。

“林至遠。”她又喊他。

“怎麼?”林至遠好脾氣地問。

“那個時候我在你麵前說林少爺一定是腦滿腸肥的色豬,你是什麼心情?”好奇寶寶忍不住發問。

“……”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看到林至遠臉上一瞬間密布的陰雲,她趕緊補充。

“那我選擇不回答。”林至遠悶悶地道。

沉默再一次降臨。

“林至遠。”她再一次喊。

林至遠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綻放笑容,挑眉看著她。這個家夥,是要挑戰他忍耐的極限嗎?

她認真地看著他。

“謝謝你。”

他愣住。好像,在他和她之間,總是他在說“對不起”,她在說“謝謝你”。

“我希望永遠永遠都能夠和你在一起,但是到現在我已經不再奢望。謝謝你,或許走出這家醫院後,我們還是要分開,雖然會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但是以後……”討厭,明明想要微笑著說出這句話,可是眼淚總是這麼不聽話。

“以後,難過的時候,我就會用自己的左手,去握自己的右手。那樣我還是會感覺到你手心的溫度,就好像你在握著我的手一樣。”

感謝你,牽過我的手,一直一直溫暖我的胸口。

他深深地凝視她,眼眸如黑曜石一般烏黑而明亮。

“我答應過你,喝了你的香檳,就永遠都會快樂。”她也深深地凝視他,明亮的眸子,如夜空裏最亮的那一顆星星,“所以以後,我會帶著我的微笑,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

隔著很遠的距離也好,是愛情的友情的也好。

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你。

手裏拿著兩杯熱牛奶,顧文成站在門外。小客廳裏的燈光照落,然而卻唯獨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站在一片黑暗與孤寂之中。

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手裏的牛奶,都沒有了溫度,冰冷透過掌心傳到他的心髒,他渾身一顫。

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走出病房,他輕輕把門帶上。手機在口袋裏微微震動,他接起:“是,去澳大利亞的事情已經辦好了是嗎,好的,我知道……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可以走。”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無限的眷戀,如淹沒在時光裏的那些年歲。

林至遠看著宋紗。

她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柔,好像是一團軟綿綿的棉絮,堵在他的胸口。他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

“傻瓜。”他低聲卻堅定地說,“怎麼會呢。”

她眼眸明亮地看著他。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再一次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他笑著看著她,那樣恬淡的笑容,卻奇異般地有著耀眼的光芒,“我要你在我的身邊,我要我們在一起。”

我要我們在一起。

她愣愣地看著他,腦子裏細細地回味著剛剛他說的這句話。

“要……”眼淚再一次湧出來。

他堅定地看著她:“要我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們,如果為此要付出的代價是全世界,都可以。”

否則,他寧願死去,也不願意和她分離。

病房裏如此安靜。

滴,滴,滴,雨水滴落在玻璃窗上。

淚水不斷地湧出來,起初是豆大的一顆一顆,然後連接成小溪一般,不斷地流淌著。枕頭被淚水浸得濕透,開出水墨般的花朵。

一種強烈的喜悅,迅速地包圍了她。她被那強大的喜悅衝得腦子一片空白,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怎麼流都流不完。

“對不起,我說過不哭……”說過那麼多次不哭,可總是忍不住哭。她真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守承諾的人。

“沒有關係。”他的笑容很淡,“你可以哭。因為以後有我在你的身邊,所以你可以放肆地哭,放肆地笑,不要去擔心任何事情,不要去害怕任何事情。”

他站起來,在她濕潤的睫毛上輕輕一吻。

“因為,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