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個身影卻不期然地躍入他的眼簾。
季小攸蜷縮在會客間的紅色沙發上,專心致誌地在讀一本小說。
會客室打著淡藍色的燈光。
燈光下,她的神情專注,似乎正看到好笑的情節,嘴角上揚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因為笑而彎成了月牙兒。她的睫毛很濃密,眸子是清澈的,一如年幼時候的年惜。
他長久地看著她。
辦公室裏的人幾乎都注意到了這位貴客的失態,詫異的目光在他和季小攸之間遊走著。有不屑的女聲低低的:“嗬,還真是天生的狐狸精,連許總裁都好像被迷住了……”聲音尖銳刺耳,落入許年錦耳中。
他恍然回過神來。
心中有滿滿的怒氣,然而隻是抿了抿唇,迅速離開。
偵探社的人已經出發去季小攸當年被收養的孤兒院,很快一切真相都要大白了。如果她真的是年惜,他會補償她過去十年所有的疼愛和幸福。
現在,就先等一等吧。
季小攸走出設計室所在的大樓。
窩在沙發上將小說反複看了好幾遍,她的肩膀有些酸痛。她輕輕轉動著雙臂,試圖將酸痛感驅除一些。
今天溫綽飛提前走了,她必須自己坐公交車回皇後酒店。
她獨自慢慢朝著公交車站走去。
路邊有巨大的廣告牌,上麵有許年恩溫柔的笑容和她幸福的麵容,身後是波光粼粼的湖麵,在這樣的深夜也有一絲眩目。
她仔細端詳著許年恩的笑容。
好像和兩年前不一樣了。
那樣清澈的眸子,那樣幹淨純白的笑容,好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隱藏更更好的表情——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年恩也學會把心思埋藏在心底了。
忽然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去,仔細地撫摸著廣告上許年恩的笑容。
路邊黑暗處,黑色的房車靜靜地停在那裏,仿佛已經等待了千年。車裏有尹樹倨傲得如希臘雕塑的麵容,他靜靜地望著車窗外,廣告燈箱下的女子。
他的眼底有孤獨和受傷的暗光,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季小攸,仿佛可以這樣一直看一整夜。
辦公桌上小小的尾戒閃亮。
尹樹立在窗邊,眸子裏的黑暗如同窗外的黑夜。俊美的麵容沒有絲毫的表情,仿佛他一直是以這樣的姿勢站立的,隻是一尊雕塑一般。
這些天,兩年前的點點滴滴一直在他的腦子裏來回的放映,他努力想要忘卻,卻怎麼都做不到。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她嘴唇的淡淡溫度,和眼裏的震驚和迷離,一切都仿若昨日那樣清晰地刻在他的腦子裏。過去的兩年裏,他一直無法忘懷這些過往,但是他隱藏得很好——直到她再次出現。
帶著那樣無所謂的表情,那樣深的恨意。
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是因為他當初小小的過錯,他從未放在心裏的那個賭約。
她是因為誤會才離開他的,並不是當初他所認為的那樣的背叛——所以他還是可以爭取到她的,是不是?
隻要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她還是能爭取到她的是不是?
還是說……
已經太遲了?
瞳孔猛然收緊。
季小攸和許年恩在舞池中共舞的場景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的笑容幸福,深深地凝視她,她的表情愉悅,回應著他的神情……
他的腦子裏忽然有針紮般的陣陣的刺痛。
不……
即使是遲了,他也會爭取,即使她已經嫁給了許年恩,他也會爭取!他不會輕易地讓她離開他的身邊。
如果這就叫做宿命。
那他要他們的命運緊緊相連。
離《少爺耍無賴》開拍的日子越來越近,小攸開始沒日沒夜地開夜車,一心撲在戲服的設計上,華麗的禮服一向是她擅長的,在法國的時候,她瘋狂地迷戀各式的禮服,腦子裏的設計不下一百種,因此隻需要稍微修改就好。
隻是還差一件。
還差一件小禮服,在男主角十八歲成人禮上,向女主角求婚的時候,她穿著的一件白色小禮服。
小說上對小禮服的正麵描述極為有限,然而那可以說是該劇中最重要的一件禮服。
被心愛的人求婚,應該是無比甜蜜的幸福吧。
隻是——
她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感覺!
但是,這是她在設計界打出名氣的極好的機會,工作室裏想得到這個機會的設計師不在少數,她必須要努力做到最好——
不,是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瘋狂地在紙上畫著,塗抹著,一件件設計草稿躍然紙上。她沉浸在服裝的世界中,她沉浸在了少女的美夢裏。
可——
“不行!”
劇組派來的監製一口否決:“這幾件太過於華麗了,不符合女主的性格,這幾件太樸素了……”那個一臉木然的中年女子麵無表情地在她的設計稿上畫著叉叉。
末了,她這樣建議道:“季小姐,我建議你還是先出去走走,散散心吧。或許放鬆寫能帶給你新的靈感。這是很重要的一場戲,導演很看重。離開機隻有不到十天了,不要耽誤了進度。”
於是此時的小攸,才會出現在景安市中心這條熱鬧的大街上。
周圍是喧鬧的人群。
春末夏初的午後,空氣中有了絲絲燥熱。小攸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靈感……
她需要到哪裏去找她的靈感!
有小孩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禮貌地道歉了之後匆匆地跑開。小攸愣愣地,來不及說“沒關係”,她的目光便被不遠處一個小小的木質招牌吸引住了。
小木牌被做成了箭頭的形狀,深褐色的木紋上,有白色的油漆小字:Kaweh就在距離這裏不到十米處,為什麼不去坐坐呢?
Kaweh……
仿佛是一把打開記憶大門的鑰匙,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惶恐地用手捂住微微張開的嘴。
不要,不要!
腦子裏拚命地掙紮著,祈禱那些記憶不要到來。
然而——
記憶如潮湧般,她無法阻止。
她站在Kaweh前。
裝潢絲毫沒變,隻是櫥窗裏模特的身上,換上了Ing的最新款服裝。她木然而機械地推門走進去,穿著製服的服務生彎腰問好。
依然是橘色的燈光,一如兩年前的一樣。
有服務生認出了她,熱情地過來招呼。
她跟隨服務生上了二樓。
居然是那個包廂。
大紅色的沙發,有七彩大朵的盛開的花。
他好像還是坐在那沙發中,淡定的眸子看住她,沒有一絲情感。“對於那一日的事情,我很抱歉。隻是我希望你明白,那一日我不過是逢場作戲——隻是為了給安靜難堪罷了。”
嗬,是啊。
從一開始,他就是把她當作可以利用的工具的。可是,她卻那麼傻傻的,傻傻的,把一切都當真了。
從他對她說,她可以依靠他一輩子的時候,她真的當真了……
最傻最傻的那個,一直都是她啊!
她的身子猛烈地顫抖起來,再無法控製心底想要哭的欲望。頹然地跌坐在猩紅的地毯上,她把頭深深地埋下。
她哭。
放肆地。
淚流滿麵。
身後有服務員慌忙得不知所措的聲音:“季小姐,你怎麼了……”他小心地想要扶她起來,然而那個小小的身子卻固執得好像長在地上一般,任他用盡力氣也扶不起來。
小攸哭著。
用盡全身的力氣哭著。
為什麼要忍呢?
反正是在包廂裏,沒有任何人會看到她的眼淚。她隻需要好好地哭一下,好好地宣泄出憋在心裏兩年——不,長達十年的委屈。
為什麼……
她總是孤單一個人。
為什麼……
她愛的人都無法長久地陪在她的身邊。
隻是哭一下下而已,一下下而已。
沒有人會笑話她的軟弱的,隻是一下下而已。
直到有一隻幹淨修長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
一種奇怪的溫暖和安全感下從那修長幹淨的指尖傳達到她的心底。
她木然地抬起迷蒙的淚眼,表情迷離。
忽然——
她的瞳孔瞪大,目光死死地盯在黑色西裝的袖子上。
心猛烈地顫抖起來。
一枚金色的袖扣。
繁複細致的花紋,是一朵盛開的玫瑰花,舒展的花瓣片片分明,在細碎的花蕊上,浮現一個草體的“Y”。
盛開的玫瑰花……
英文字幕Y……
空氣中有細微的一聲“啪”,仿佛記憶裏什麼東西裂開來了。
她抬起頭。
尹樹俊美如神祗的麵容放大呈現在她迷蒙的淚眼中,他深深地凝視她,烏黑的眸子裏倒映出她哭得通紅的麵容,和些微發腫的眼。
他的眼眸幽暗,然而卻不足以掩飾眸底深深的疼惜和關心。
她愕然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那麼輕,呼吸也那麼輕。她愣愣地看著他,忘記了哭泣。她輕輕地伸出手去,愣愣地指著他黑色外套上的金色袖扣,艱難地:“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