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不想來,實在走不開。我是真的想你們了。哎,我承認我現在特別想回到這個項目來。天,這話從我嘴巴裏說出來,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可我就想回來看看你們。別逗我了,快說,有什麼好節目?”
“說出來不好玩,要靠做的。”
“這倒是。你害X往外噴咖啡的事,X也對我講了。他說讓他咳了半天的不是你寫的那幾個字,而是你皺巴著臉,模仿咕嚕咬牙切齒說,‘my precious’的那個表情,實在太逗了。要不然,我提名你在才藝秀上表演咕嚕吧?”
“要是我演得差,那還好說。要是我真演得傳神,被別人給指認出來,會不會接到人事部的投訴啊?”
“那倒是,我們還是想想其它節目吧。”
真人才藝。
台麵上多到堆不下的水果零食,和正在推行的“今日之星“評比,我不確定,兩者之中哪一個對提升工作效率更管用。自從簡化了測試和檢查程序之後,我們組的工作完成率一路攀升,再也沒聽說過客人不滿意我們工作進度之類的評語。
倒是現在每晚公布的“今日之星“評比結果,很容易讓人心跳加快。應客人的要求,我們每天晚上七點鍾之前都必須將工作進度表彙總。而這個報表清楚地顯示出在我們十幾人之中,誰是完成account最多的“今日之星“。
當A向大家宣布,每天當選的“今日之星“享有一個特權: 他或她,可以指定會議室裏在座的任何一位表演一段五分鍾的“天才秀“時,B問了一句,“這是誰的主意?”
A朝我看了一眼,做出推讓的手勢,“我可沒有那麼富有創造力。下麵我宣布,今天的出勝者是S。”
潑辣爽直的S,工作能力強反應快,她當選“今日之星“也是早晚的事。我在她板麵留言,“智慧地使用你precious的一票。”
這兩個禮拜來,被B整得最慘的就是S。好不容易今天有出口氣的機會,S“砰“一下子站起來點名, “B,你不是說你會跳舞嗎? 我挑一首音樂,你跳舞給大家看吧? 腳還沒全痊愈是吧,站著不動原地跳就好。”
B以前向我們炫耀過,他從沙漠風暴打了勝仗回來,駐紮在歐洲的時候,當地的姑娘像蝴蝶一樣圍著他打轉轉,趕也趕不走。所以B在那時煉就一身“舞“功。既然他曾經吹噓過自己的舞技,現在被大家的鼓掌聲一催,B也不好推辭。
妙就妙在S從手機裏給B找來的伴奏上了。要是一首節奏快的rock或disco都好辦,偏偏S挑的是電影“Dirty Dancing“ 中到達結尾最高潮處的一首“Time of My Life“。雖然節奏感強, 卻是一停一頓的慢歌。當年電影裏Patrick Swayze和Jennifer Grey天衣無縫的雙人舞曾經讓半個地球的居民看得血脈噴張,現在由B一個人表演,難度本來就大。況且色藝雙全的跳舞天才Patrick Swayze一點頭,一轉身的背後靠的是二十多年古典芭蕾功底的支撐,有了西施在前,後人再怎麼跳,頂多隻能博得一個東施的名聲。
輪到別名“肮髒鬼“的“咕嚕“出場,熟悉的音樂一起,台下已經嘻哈議論一片。平日裏就站不正坐不直的B,伸開十指,歪著脖子,像粘附在垂直玻璃上勉強不掉下去的蛤蟆一樣掙紮。為了配合節奏緩慢的音樂,所有的笨拙和醜陋都被慢動作放大延長。 大家一下子全瘋了(A除外)。站起來拍手喝倒彩的,不好意思遮住嘴巴的,慘不忍睹捂著眼睛的,尖叫口哨的響亮程度不亞於幾千年前的羅馬競技場。
我朝S揚揚眉毛,S對我眨眨眼睛。在經曆過長久的壓抑之後,全天下都不可能有比咕嚕的蛤蟆舞看著更娛樂更解氣的了。
一曲既終,B還像斷了骨頭似的扭擺著他上下左右不協調的身體,“沒了?”他問,“我的才藝可不是在五分鍾之內能表演完的。能不能再加時表演啊?”
惹得大家又是狂笑不已。B對自己當晚的表演和觀眾們的熱情,感覺肯定是良好的。因為經過這五分鍾的表演之後,B似乎對同事們和善了不少。
第一晚才藝秀的轟動,一下子受到了全體同事的重視。喜歡表演的,暗暗盼望著一個露臉的機會。害怕表演的,更得努力爭取“今日之星“的地位,這樣才有免豁自己演出的機會。
第二晚得獎的是喜歡運動的T,輪到他行使權力的時候,T點了對過組裏的L,“聽說你上周末去參加馬拉鬆比賽了,能和我們講講嗎?”
L是A從另一個項目裏借掉過來的幹將。瘦小的L幹什麼都麻利,連走幾步路都能帶起一陣風。看不出,她一百磅不到的個頭,居然能把二十六英哩(四十二公裏)全程跑下來,全場安靜下來聽她的故事。
害羞的L向後縷了縷她的短發,“也沒什麼啦,我跑完用了五個半小時,差不多是跑的最慢的那一撥了。可我參加這個馬拉鬆比賽,主要是為了我的父親。一年前,我父親的體重超過正常標準六十多磅,血壓高,膽固醇高,還有輕微的糖尿病。我就勸我爸一起和我參加了一個為期十六周的訓練班。那裏的教練教我們怎麼樣健身,舉重,跑步,怎麼樣調整飲食。剛開始我們隻能跑半個英哩,每周慢慢往上加長距離。幾個月後,能一次跑到十英哩的時候,連我們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後來,我和爸爸一起參加過幾次五公裏,十公裏的比賽。在半年前,我們參加了半程馬拉鬆比賽,發現也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所以我們就計劃要參加今年春季的馬拉鬆。雖然現在全身肌肉酸痛,但我和爸爸都堅持跑完了全程。最重要的是,我父親的體重已經降到他上大學時的水平,血糖和血脂也都基本恢複正常了。”
“真棒。”
“酷。”
同事們被L的堅強和孝心打動,真誠地為她鼓掌叫好。
第三晚,權力倒轉,輪到T被別人點將。T清唱一首Maroon 5的“This Love“,節奏韻味把握得一點不比原唱遜色。一打聽,原來T是一個pop/rock樂隊中的主唱。
無法預測結果的“今日之星“評比,和充滿了驚喜的真人才藝秀,成了我疲勞乏味的工作中的亮點。所謂真人不露相,如果光看大家在會議裏工作的安靜穩重模樣,我們可能永遠都見識不到她內在的強大或者他內心的狂野。
在我饒有興味地欣賞了幾場唱歌和脫口秀之後,冒出來一個攪局的。
V幾乎從來沒說過話。至少沒主動在公眾場合說過話。戴一付厚重的黑眶眼鏡,頭發緊貼著頭皮被推得很短,和頭發一樣長的胡子把臉蓋住了一半。直到那天V當選“今日之星“,抬頭定格亮相的時候,才讓人留意到如果沒有眼鏡和胡子的遮擋,V可能也算得上花樣美男。
“可我,我不知道選誰。有人自願表演的嗎? 沒有的話,我把人揪到台上表演是不是太殘忍了?要不這樣吧,遊戲規則是我可以選室內的任何人來表演,是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V把他的電腦接到投影機上,放下會議室的投影屏幕,擺弄幾下之後就出現了現場直播的NBA藍球比賽。
“我沒talent, 你們又不想秀talent, 那就讓真正有 talent的人來展示一下吧。”
在“上班時間“看籃球賽實在太有創意了。V的擦邊球打得A無法招架。熱愛藍球的眼睛們一下全被黏在屏幕上了。連A和B似乎也沒忍住。
五分鍾過去了,沒人說話。激烈的藍球賽就此一直開著,台麵上的電腦也依舊開著。我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是晚上八點整。
別針對我。
除了“今日之星“,每天備受矚目的還有排行榜上倒數的幾名。
新項目開始後的第二周,組員們對工作逐漸進入狀態,每天的進度都在一路向前推進。除了一個人,H。組裏平均完成率都超過35%了,H完成的account還是零。一個鮮紅刺目,脫眾離群的零。
B問我H怎麼了?
我說,我問過了,問她有什麼問題,需不需要什麼幫助? 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樣。她不用幫忙,她還在等她的客人提供給她更多的信息。我一看第一周下來的情形不對,把一開始交給她做的account砍掉了近50%,分散去給其它的隊員。可剩下的account都屬於加拿大分公司裏的同一個部門,而且在2013年終的項目中,這些account全是由H經手做的。讓她現在接著完成第一季度的活,合情合理。
第二周過去了一大半,H的account還是毫無動靜。我不得不再去找她。
“我每天都有和加拿大聯係。他們也答應把資料寄給我的,可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上周末把東西寄來給我,但卻不是我要的資料。他們還得重新準備。”
“如果,我是說如果把你送到加拿大去,讓你有和客人有麵談的機會,你覺得會對你完成工作有好處嗎?”
“應該吧。“H的食指一直在繞著她的衣角打轉轉。
我找不到H的眼睛。也不光是它們躲在厚重的鏡片後麵的緣故。當我問H問題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在往後退。退到看不見的最遠處,眼眶裏就剩下一片什麼都沒有的空白。和那晚在酒吧裏,從她的眼睛見到空洞一樣。
“要不把H送去加拿大吧? 麵對麵,客人也不好再推脫。”我向A和B建議。
“就她這麼一個無厘頭的? 天天眼皮子底下還不曉得她在幹些什麼,再送出去,不亂套了?”B聽上去不讚成。
“隻要對工作有幫助,這筆預算客人肯定願意支付。你去幫H安排聯絡,看看加拿大那邊有沒有辦法接待一下。”A一錘定音決定了H的去處。
在兩通電話,五個電郵,二十四個小時之後,H從加拿大的辦公室裏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一切都安置好了。這邊的加拿大人很熱情,一見她,老說一句話,“no worry?”
原來worry屬於A和B的專長。可我組裏最資深的H,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讓我不得不開始擔心。而對H的擔心,從她到加拿大的第三天之後開始逐步加深擴大。一共交給H的十二個account, 按照平均一天一個account的速度,可以在接下來的兩周內完成。但兩天過去了,H的進展還是零。
“她不是說她見到客戶了嗎?”A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