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美國職場故事4(2 / 3)

我對她的好感,來自隨她一起帶來小城的小狗。單身的H,出差時沒人照看她那隻才四個多月的“巧克力“,她就開車七小時和它一起上路。白天關在酒店的籠子裏,中午回去幫它放風。H自豪地舉著手機給我們看她的一排寶貝。五個月前,H先是在街頭拯救了一隻無處可去的母狗,緊接著八隻小狗狗就出世了。她在網上幫九隻狗狗找新家找了幾個月,狗狗們被陸續領走了,如今就剩下天生耳聾的“巧克力“還跟著她。

可能和對狗的熱愛擴大化有關,H拒絕吃任何肉類食物。訂午飯或出去晚餐的時候,她會一再重申她不吃肉食。惹得B每次都舉著大塊的肉,來回在H麵前晃悠。“好香的肉。嗯,嗯,好吃,好吃,真好吃。”

H不善言辭,遇到這種情況,會把藏在厚厚鏡片後的眼睛瞪成突出後的滾圓。雖然酒吧裏的光線很暗,但H的眼睛在今晚看起來更為奇怪。因為那裏麵毫無焦點,隻呆呆地望著前麵虛幻的某一處,麵無表情坐在那裏好久了。

沒計算過她們今晚一共喝了多少杯,我勉強喝了那個酸酸甜甜的雞尾酒後就沒了興致,一再望著手表希望可以早點脫身。S上周受了太多驚嚇,被勒令不得和A直接交談的是她,上網被人偷偷錄影下來的,還是她。所以她絕對有足夠的理由去喝酒。自從進了酒吧後,S和皮夾克帥哥熱聊中兩人越坐越近,一分鍾也沒過來我們這張桌子。

而Y和H的狀態更讓人擔心。為了不敗別人的興,我等到十一點半,問身邊的Y和H,“準備幾點走?”

從她們的臉部表情看,我一定是問了類似“去火星該怎麼走“的奇怪問題,兩個人同時瞪大了空洞的眼睛望著我。

“你們現在想回家了嗎?”我隻好進一步把問題簡化。

連她們兩人搖頭的速度也比正常人慢十倍。

“那你們幾點鍾回酒店呢?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明早還要上班。”

空白,和剛粉刷完的白牆一樣,無動於衷。兩個人完全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我隻好向發型裝扮如同火星人的調酒師求救,“能麻煩您幫我叫一輛計程車嗎?”

幸好,火星人能聽懂我說的話。他答應車來了叫我。

我們四個是坐H的車來酒吧的。S估計今晚不會和我們同路。Y和H待會兒酒醒了些可以一起走。

今晚的這個酒吧,還有幾個女孩的反應都有點古怪。我還是自個等的士吧,可以早點離開。

午夜的士。

H第二天早上在辦公室出現,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但至少,她的眼球已經恢複了轉動。

我用留言板問她,“怎麼樣,還好吧? 昨晚幾點回的酒店?”

“淩晨三點多,四點不到。手機沒電了,沒法用GPS。不記怎麼回酒店,隻好憑印像滿城亂開。”

我估計那時候,H的酒還沒全醒,大半夜迷著路到處逛,實在有點嚇人。但她至少是安全抵達了。今天我還必須解決Y的問題。

昨晚,Y著實把我嚇了一跳。平日的乖乖女,昨晚就像魂靈出竅後剩下的空殼。眼光頭發散亂得嚇人,手指卻在手機上閃動飛快。我從她和H那裏得不到任何回答,幹脆跑到酒吧外去等出租車。

沒多久,Y也跟了出來。她沒看見我,一隻手扶著酒吧屋簷下的柱子。我以為她也想出來透透氣,便走過去與她搭訕。轉到她身前一看,滿臉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下來。

我抓住Y手臂使勁晃,“你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她除了搖頭和流淚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睛的焦點依然定在未知的黑暗之中。

黃色的計程車來了,我不能把Y一個人丟在這裏。Y的酒店的前門正對著我入住酒店的後門。“回去吧,和我一起回去。我送你回酒店,好不好?”

Y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估計小姐喝醉了,似乎聽不懂我說的話。我懷疑她現在連站在她麵前是誰也搞不明白,也不再征求她意見了,拉著她一起上了車。

上車的時候,我瞄了一眼手表,正是午夜時分。Y頭靠著車窗,兩手捂著臉,發出的嗚咽聲,一波蓋過一波,如月下的潮汐翻滾。

哭聲裏的委屈傷痛讓我手足無措。“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用手輕拍她的背,觸手金黃的頭發卻堅硬如同枯幹後的野草。

“我沒去,沒去感恩節的聚會。我一直想去的,我知道我應該去的。可我最後還是沒去。”

“今年沒去,明年再去就好了。”

“可已經出事了。”

“出事,出什麼事?”

“我媽媽剛被診斷出肺癌,還是我的阿姨告訴我的。“Y的嗚咽經常打斷她的陳述,吸氣擦淚之後她繼續,“我姐姐的孩子也沒了。她結婚好多年了,一直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懷孕,長到三個多月,一下子說沒就沒了。我隻有這一個周末沒回去,家裏就出了那麼多事,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嗚……嗚……” 冷月輕風陪襯著女孩的哭泣。連出租車司機也好幾次回頭看她。

麵對生死的無能為力,我不知道該如何相勸。“那你爸爸呢,他怎麼說?”

“他? 很多年前,他和我媽就離婚了。好久沒他消息了。”

“對不起,對不起。那你在這裏幹什麼? 你家裏出了那麼大的事,你還待在小城幹什麼? 快回家,快點回到你親人那裏去。”

“事情都發生了,我就算回去了,又能為她們做些什麼呢?”

“你可以安慰她們,鼓勵她們。你就是一句話不說,陪著她們也好。幫她們分擔一些,陪她們一起度過她們生命中最艱難的日子。”

浸泡在水裏,淡得像玻璃彈珠的眼睛張大了幾秒,馬上又暗淡了。

“可是,你說我能回得去嗎? A和B,他們能答應嗎? 我看見他們,什麼話都不敢說了。現在忙成這樣,他們怎麼可能讓我離開?”

“哎,“我捶了Y一拳,“你怎麼回事? 人總該分得清輕重啊。A和B答不答應,你都得走。這裏不過是一個工作,可以以後再找。那邊可是你的親人,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自己想清楚了。你還真以為生活裏隻有工作和工資單啊?”

“可是……”

“沒什麼可是。馬上到酒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去幫你說。你一定可以回家的。”

開出去的支票必須兌現。我找一空檔,趁閻王殿前的小鬼不在,直接去找A談。

“老板,有件事需要您的幫助。事關Y,但她自己不好意思向您直說。我不知道她是否允許我向您講述詳情,但我可以告訴您的是,就在這一周之內,她家裏兩位最親的親人分別遭遇到生死的威脅,其中她的母親馬上要安排住院治療。Y平時多安靜的一個人,可昨晚,我親眼見到她完全崩潰式的大哭。整個眼睛,整個表情都是空白一片。就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即使把她人留在項目裏,她的心思早飛走了。老板,放她走吧。”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想把昨晚從Y那裏感受到的悲傷壓抑統統傾瀉出來。我和A談話結束不久,A又把Y叫出去談了一次。結果Y坐了當晚的飛機走了,再沒回來過小城。

雖然我的辛德勒名單很短,但能救出一個人,能幫她和家人早日團圓,讓我感覺很滿足。

找到組織。

天下沒不透風的牆。

一大早,山來敲我留言板的門。

“聽說,你最近在那裏幹得不錯。你向A提的那些建議,A也找我商量過了。我表示全力支持你。後來怎麼樣,A沒為難你吧?”

“沒有,沒有。A也是被客人逼急了。隻要能出成果,他什麼都願意嚐試。而且他雷厲風行的性格倒是能把改變很快付之實行。現在簡化過的測試報告,檢查機製,還有買零食,給大家鍛煉時間什麼的建議,經他同意,都已經變成現實了。”

“我也把你寫的報告和建議交給我們公司南方區域最高層的合夥人看過了。士別三日,禮當刮目相看。真沒想到,你突然站起來,敢發出自己的聲音了。我特別為你感到驕傲。”

“和你說實話,這全因為以前留下的榜樣。我本來沒打算出頭的,可你不在這個項目上,沒人敢出來說一句話,搞得妖孽橫行,逼得人喘不過氣。我就想,要是你在這裏,你會怎麼做。我一直這麼問自己。其實在你開口之前,最壞的結果,你一定早考慮到了。可你還是說了你該說的話,堅持了你自己相信的東西。敢說真話,敢為部下爭取利益,還那麼幽默,所以說你是我的職業生涯中,遇見過最棒的老板。也不光我一個人這樣說,我聽到好多同事都誇你呢。我想好了,將來不管走到哪裏,我也想成為你那樣的老板。”

“噢,你讓我臉紅了。我也想告訴你,我以你為榮,真的。”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啊呀,我們的相互吹捧是不是該告一段落了,再往下,要起鵝皮疙瘩了。”

“說正經的,讓Y回家的事,謝謝你幫她說話。可她留下的那些活,你們能解決好嗎?”

“Y和你聯絡過了? 請轉告她,別擔心。她那些account,我把它們分一分,不用太久都能做完的。倒是H,我也不知道她出什麼事了,好像有點不專心。我組裏,老人就Y和H兩個。所以我一開頭分給她們兩個的工作量要比新手們要多。結果一兩周下來,完成account最少的卻是H,到現在別人的完成率百分比都超過三十了,她卻還是零。我問她要不要幫助,她說不要。等我再去和她談談吧,不行再來找你幫忙吧。”

“對了,B最近怎麼樣了?”山問。

“我把我的一部分的檢查工作分給他做了。 最要緊是多找些技術活給B做,讓他少參與行政管理,這樣他就不能出來推行軍事霸權了。”

“可不是,他把他從軍隊學來的那套往我們這裏搬,搞得組裏烏煙瘴氣的。那個上網看郵件被人錄像的事件,就是在那種恐怖氛圍下滋生出來的產物。我聽說這事時,也覺得毛骨聳然。也是巧了,剛好南方區的高級合夥人來找我談新項目,看我一臉古怪的表情,他問我怎麼回事。我就把你那邊的這個項目的來龍去脈通通和他說了一遍。他也很震驚,他說這種刻板的軍事化管理,和我們公司一貫的經營宗旨不同。如果有必要,他可以親自去找A談這些事的。”

我長長歎出一口氣。“有你在,我心裏就有底了。不過不用麻煩了,現在一切運行正常。有問題我一定會及時和你聯絡的。對了,你不在,錯過了我們每晚的真人才藝秀。原來不知道,這群人裏藏龍臥虎,實在太娛樂了。你看不見,真太可惜了。等你下次來巡視的時候,我詳細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