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早春2(1 / 3)

老媽不再說話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轉過身子背對著我,似乎是在擦拭眼淚。從我有記憶起,老媽一直是攻無不克的鐵人形像。我連聽她說一句軟話的機會也沒有,更別說瞧見她哭泣。

可我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讓她停止哭泣。更需要擔心的是我自己。和她撕破臉之後的我,失去了在她的屋簷下繼續生活下去的資格。推開門之後,我越走越快,一路向外小跑著出去。過道裏很黑,我沒有開路燈。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我不爭氣的眼淚。跑到樓下,衝出大門才發現外麵的雨還沒停。

落到臉上的雨滴逼著我以最快的速度決定晚上該去哪裏過夜。我在本市沒有任何親戚,連唯一稱得上朋友的莎莎也不再睬我了。倒是可以去公園,在那裏應該可以找到避雨的地方。但我害怕半夜裏被戴著紅袖章的人抓住,或者遇到比那更糟糕的危險。

衝出來的時候,我什麼也沒帶。連書包也拉在家裏了,裏麵有我的自行車鑰匙,不然騎著車,還能跑去更遠的地方。就算今晚一夜無事,那明天一早,在太陽升起來後不久,我的肚子很快會不爭氣地覺得餓。到了那個時候,我又該怎麼辦。

沒有地方可去,沒有工作會做。即使在馬路邊上擺攤,修自行車的技術活幹不了,賣茶葉蛋,我又未必開得了口。自己除了是個不怎麼樣的學生之外,其實什麼也不是。雖然我會背“出師表“,會解三次元的方程式,但卻完全沒有任何一技之長。在離開了父母之後,我根本沒辦法養得活自己。我隻不過是一條被人馴養在魚缸裏的魚。不管順時針逆時針,再怎麼遊,也隻能生活在那麼一小缸水裏。雖然透過水,小魚可以朦朧看見外麵世界的精彩。但它卻確實隻能生活在別人事先為它準備好了的魚缸裏。它奮身一跳的結果,可想而知。明白到這點,讓我覺得很沮喪。這比考試不及格還要丟人。

狹窄的巷道裏,雨幕讓周圍的樹木和圍牆黑黝黝地粘糊在一起。路上連個人影也沒有。我一個人出來到底能撐多久? 與其兩三天後狼狽地結束這場冒險,還不如早點收場。 我開始不情願地往回走。在宿舍樓的屋簷下,橫七豎八的自行車當中給騰出一個可以放得下腳的位置。自己如今是站在別人家的屋簷下。必須得若無其事地忍著。好歹再忍些年,等過了十八歲,等高中畢業有了工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敲打在屋頂的雨點滴答作響。濕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風一過,吹了個透心涼。

冬天,從來是說來就來的。隻要隨便一場雨,一陣風,就可以在一夜之間把秋天直接變成了冬天。像莎莎說的那樣,轉黃的樹葉如同折翼的蝴蝶,在沒來得及歎息之前,已經墜向地麵。

我想,我是在想莎莎了。

掉完了樹葉之後,光溜溜的樹杈上,連小鳥也很少來光顧。臨近學期結束前,學校的禮堂裏不知怎麼起了把火。周一回到學校,發現禮堂的尖頂不見了。圍牆高高矮矮半塌下來,露出裏麵一半木頭一半焦炭的房梁,癱倒在石板路上。一腳踩上去,發出鬆脆的“撲哧“聲,碎了一地。黑色粉末粘在鞋底上,走到哪兒,髒到哪兒。

同學們滿懷僥幸,紛紛猜測會不會因為這場意外而免去大家的期末考試。結果老師很快出來澄清,考試將會照常進行。以往,在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總會和莎莎一起複習。不耐煩和別人一起老老實實擠在教室或者閱覽室裏,但又怕彼此影響,莎莎和我跑去一棟少有人去的實驗樓,各自占據一個教學樓的窗口,中間隔開兩三米,她看不見我,我看不見她,隻聽得對方的聲音。

老式建築的拱形窗台開得又高又深,足夠我們伸直了腿,背靠在水泥窗台讀書。事先說好不講話的,到底是我先沒忍住。問她寒假裏會去哪裏玩。莎莎說會去蘇州外婆家,那裏玩的東西多。除了拙政園的亭台,寒山寺的楓橋,要數觀前街采芝齋的蜜餞最妙。把剛長成的青梅泡在蜜糖裏,鮮綠青翠經久不退,咬一口,爽脆多汁,別提多好吃了。

幸好有窗框擋著,莎莎看不見我偷咽口水的模樣。我沒好意思和她說,即使到了寒假,我還得老實呆在家裏讀書做功課,哪裏也去不了。這也更加劇了我對莎莎口中美景和美食的向往。我對假期最出格的幻想無非是把上學期不用了的作業本習題輔導書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碎片泄泄恨,然後再拿去廢品站去換點零花錢。

兩人手舞足蹈正聊得開心,隻聽莎莎大叫一聲,“你看看都幾點了,都是你。都是你騙走了我的時間!”然後不論我怎麼引她說話,她頂多“嗯“一下,再不理我了。

在我們勾勒的美好假期還沒到來之前,卻先發生了集郵事件。一整個寒假,我沒聽到關於莎莎的任何消息。等下學期開學再回來的時候,在班上沒看見莎莎。聽同學說,她轉到隔壁班上去了。

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但莎莎事先並沒和我說。看來,她是不再打算原諒我了。沒猜錯的話,莎莎的轉班,多半和她的集郵本被沒收有關。莎莎說過,她家裏大人從來不反對她集郵。聽說這次為了集郵的事,莎莎的母親來過學校。雖然我不知道她們和草履蟲之間的具體談話內容,但不歡而散是肯定的。要不然莎莎家也不會費那麼大勁,幫她轉班了。

全年級一共六個班,她去的那個班和我現在的班雖然還在同一棟樓裏,但中間卻隔著兩個教室。彼此不同的老師,不同的功課,事實上就像隔了兩個大洲一樣遙遠。每次從她班前門口經過,我會匆忙地往裏麵張一眼。越是慌亂,越是看不清楚。大半個學期過去了,我連她坐在前排還是後排都沒搞清楚。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向她道歉,才能和她重歸與好。但暗地裏,我更冀望於莎莎會主動來找我,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在這方麵,她比我要聰明靈活許多。也許,哪一天,她會像從前那樣,趁老師不在,把紙條揉成一團,隔空向我扔過來。

記得有一次上自習,我正無聊地打哈欠,莎莎扔過來紙條裏麵寫了一首名叫“又一天“的詩,說的是從早上六點響起的鬧鍾鈴,寫到晚上做完功課揉著眼睛上床的日子。雖然文字淺顯得像兒歌,卻正而八經押著韻。莎莎將天天一樣,總也過不完的日子形容成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的濕麵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