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舒予:
該不該給你寫一封信呢?我猶豫,我不安,我坐在電腦前發呆,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我的心裏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說不要寫,一個說一定寫。
還是寫吧。
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認識。我從高一那年秋天開始聽“情歌唱晚”,我很喜歡你的聲音,還有你在節目裏說的那些話。我把它們一字一句記在一隻小本子上。
你說:“你從來不相信網絡裏會有十惡不赦的壞人,也許隻是我沒有遇見,我遇見的都是好人,最起碼,對我好。”
就是因為你的這句話,我網戀了,他叫餘知樂。那時候我讀高二,十七歲。他已經不讀書了,他說自己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可是,我看他從來都是無所事事,每天在家裏睡覺。不過,我還是相信他的話,因為他的文筆真的很好,他寫給我的那些信,讀著就心碎。
我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年齡,一開始他說自己二十歲,可隔了一個月,我們再說起的時候,他又說自己二十五歲。他狡辯,我有說過自己二十歲嗎?現在我想,他是忘記自己說過的謊話了。
我很難過,不是難過他比我大很多,是難過他騙我。其實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大,娃娃臉,愛穿白襯衫,看上去像個弟弟。而且,我也是姐姐一樣照顧他,幫他煮麵,幫他買煙,幫他洗床單。
昨天去超市的時候,店堂裏在放一支歌,阿信的《我恨你》。我第一次聽,心像是被磕了一下,鈍鈍地痛。我推著一堆東西,怔在入口處。後麵有個沒品的男人罵粗話,他撲過去,一拳打在那個男人鼻梁上。他那麼瘦,卻永遠那麼暴躁。那個高他一頭的猛男也許是打懵了,居然沒有還手,悻悻地走開了。
晚上,你在節目裏居然也放那支《我恨你》,我抱著收音機睡著了。夢裏,好像你的聲音一直在說話,輕輕淺淺,卻又很清晰。你是怕吵醒我,還是怕我聽不清?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我願意把我的心事說於你知道。
我並不奢望你能給我答案。因為愛情的答案從來都不給的,是需要去經曆的。這句話也是你說的,你不會不記得了吧。我一直記在日記裏,不舍得忘記。
米修
2010年11月17日
空蕩的地下車庫,舒予把座位調低,擰開廣播,斜躺著,閉著眼睛去聽。是他自己的錄播節目,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讀一封信。其實,他很少在節目裏讀聽眾來信的,一來,是因為來信實在太多;二來,信的內容,畢竟是聽眾的隱私或秘密。
可是,他為什麼會讀了那封信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進錄播間,鬼使神差地就把那封信和一張舊CD放進塑料框拎進去了。本來他打算讀完之後,放一首信樂團的老歌。他很早以前在一本小說看到過那首歌的歌詞,曲庫裏卻一直找不到。那張舊CD還是他在節目裏征來的。
他把CD放進機器,卻隻是“哢哢”地轉,沒有聲音。所以,那天他讀那封信,是沒有墊樂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蒼白地回蕩在寂靜的地下車庫。他並不很喜歡自己的聲音,那聲音臃懶,缺少感情。讀這樣一封信,是不是應該滿懷愛意。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每天活得稀裏糊塗,昏昏沉沉,有時候會厭惡生活以及活著,有時候會覺得昨天才發生的事情,都好像是好久以前了。導播常常笑他,說他就像是直播間的延時裝置,永遠慢半拍。
“情歌唱晚”結束了,估計下一檔節目的主持人遲到,這個間隙,導播推上去一首歌。
舒予把車開出地麵。初秋的深夜,冷風裹著桂花的香氣撲麵而來,他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他的呼吸係統真的很沒福氣,常常對花香過敏。
門口的保安朝他招手:“喂,舒老師,那邊有個聽眾等你很久了。”
舒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瘦瘦的小女孩兒坐在路邊綠島的護欄上,天已經很冷了,還穿薄薄的棉布裙子,長長地遮住腳踝。她抱緊自己的肩膀,把頭埋進碎花的裙擺裏。她的旁邊擺了一隻小小的收音機,還是導播推上去的那首歌。阿信的《我恨你》。什麼時候,它開始變得流行。
保安朝她喊:“喂,小紅帽,你等的DJ出來了。”
舒予這才發現她還戴了一頂紅色的絨線帽子,壓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和眉毛。
她站起來,朝舒予張望。舒予走去她身邊,幫她揀起地上的收音機。剛好音樂被中斷,遲到的同事過來了,還帶來一位健康專家開始賣藥。
一時間,舒予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她又不說話,廣播裏賣的前列腺寶實在不雅,所以,氣氛有點尷尬。他的反應一直遲鈍,連台長都說他隻能做錄播節目。還是小女孩兒先打破了沉默。
“我是你的聽眾。”她說。
舒予點點頭。她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兩個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還是給你寫信吧,我走了。”
她朝舒予揮揮手。等到舒予反應過來,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她已經抱著小收音機跑開了。
午夜無人的街,舒予看見她碎花長裙的背影跑過一盞一盞路燈的光柱,像是穿越了一幕一幕寂靜的舞台劇。
02
沙灘藝術節,台裏搞聽眾見麵會,舒予穿了一件滿是椰樹的花襯衫,光著腳,挽著褲管站在台上唱《虹彩妹妹》。觀眾很給麵子,拍著手喊再來一首,他又唱《對麵的女孩看過來》。一抬頭,就看見那天晚上那個小女孩兒了,她還戴著一頂紅色的絨線帽子,在人群裏特別地紮眼。她也光著腳,跟著他的歌聲在沙灘上踩著拍子。
在後台,舒予鑽在簡易的小帳篷裏換衣服,突然感覺有人在拉帳篷的拉鏈。他生氣地隔著帳篷拍過去,悶悶的一聲響。舒予打開帳篷一看,居然就是那個小紅帽。她捧著一隻透明的塑料盒子,跌坐在地上,臉上沾滿了沙子。她把盒子舉到舒予麵前:“我過來送禮物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