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拒絕:“我從小就很胖,可是手卻很瘦。”
她給他看胳臂上翠玉的鐲子:“這是我六歲時候戴的,到現在還是很合適。”
小綠喜歡別人牽她的手,可以把自己好的一麵讓別人握緊。
那天晚上,鄔桑留在了小綠的房間,一整夜,就那樣拉著手,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小綠總是對未知的地方充滿向往,蘭嶼那片向海的山坡真的開滿白色的海芋嗎?她看過寧夏的向日葵花海,看過婺源的油菜花海,還沒有看過海芋花開成海。
04
九月,鄔桑在近海表演海底脫逃術,他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在深海表演脫逃。他問小綠:“你說我能成功脫逃嗎?”
小綠安慰他:“一定可以的,我在岸邊等你。”
他哭了,把臉埋進小綠細弱的手掌:“可是,我逃不脫你的掌心,答應我,如果我能活著浮出海麵,嫁給我。”
他翻出一隻盛滿明信片的鐵盒子,盒子裏麵有一枚幹了的玫瑰花瓣,花瓣上嵌著一隻很老式的戒指。
小綠不說話,把臉埋進他的頭發,兩個人疊在一起。
手機響起來,是阿卡,他說:“你知道嗎,上次那個台灣魔術師會在舊港口表演深海脫逃術,我定了票,我們一起看哦。”
那天晚上回家,小綠發現自己從小一直戴的翠玉鐲子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果然,有得必有失。
表演的那天,天高雲淡,陽光和煦。鄔桑穿著黑白格子的袍子,戴著大波斯菊一樣的彩色頭發,鼻子上粘著乒乓球一樣的紅鼻頭,在海灘上又蹦又跳,做著鬼臉,很開心的樣子。卻沒有人在意他白色四角星的眼睛裏藏著恐懼。
工作人員縛住他的雙手,用厚重的鐵鏈鎖起來,然後裝進一隻透明的玻璃箱子,巨大的纜車吊著他,沉入水底。
小綠和阿卡坐在岸邊的岩石上,小綠有些緊張,她的額頭布滿密密的汗珠。阿卡安慰她:“沒關係的,魔術而已。”
小綠知道是魔術,她是緊張,該如何開口對阿卡說分手呢?她答應他,在他出水的那一刻,給他答案。
司儀在讀秒,故意緊張兮兮地營造氣氛,音效師推上去心跳般的鼓點,燈光暗下去,所有的心都楸緊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阿卡下意識握緊小綠的手,小綠好幾次鼓起勇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出水時間已經到了,纜車上的工作人員急切地喊:“完蛋了,纜車卡住了。”
司儀慌了,音效師慌了,燈光師慌了,工作人員也慌了:“救生員在哪裏,蛙人在哪裏?”
觀眾人群裏有人不屑:“他們在玩噱頭。”
小綠站起來,哭著喊:“是真的,這是阿卡第一次表演。”
她說阿卡的時候,旁邊的阿卡看了她一眼,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踢掉腳上的人字拖,撲通一聲跳下水。岸上的工作人員匆忙把鑰匙丟給他。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心跟著不自覺地讀秒。
蛙人也趕過來,一隻一隻跳下水,可是被救出水麵的卻不是鄔桑,而是阿卡。醫護人員還沒有趕到,海洋世界的獸醫找來一海獅追逐的皮球,讓他躺在上麵,他喝進太多的水,肚子像是另一個球。
鄔桑在一旁,手足無措,海水順著他塗滿油彩的臉龐一直流過大波斯菊的彩色假發,乒乓球一樣的紅鼻頭歪在了一邊,禁錮他的鐵鏈滑落在尖尖的靴子旁邊,這的確隻是一場魔術,被觀眾看透的噱頭,連愛情都蒙蔽。
小綠站在人群外,握緊的拳頭抓緊裙擺,哭得顫抖。
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看見阿卡漸漸回溫的身體,像是退了冰的魚,開合著嘴。獸醫又喊:“誰是小綠?快過來,他話很多呢。”
阿卡還沒有完全清醒,緊緊握著獸醫的手喃喃不休,醫生把小綠的手交給他。他握得死死的,小綠怎麼也掙不脫。漸漸地,他的聲音越來越聽不見,隻剩下嘴巴一張一合。最後,醫護人員無奈地宣布了死亡結果。阿卡死了,死的時候,一隻手緊緊握著小綠的手,一隻手緊緊握著救人的鑰匙。他不知道,那隻是魔術,不需要鑰匙就可以打開。
蛙人分析,阿卡是因為跳下水的時候,來不及脫掉身上的衣服,睡袍被水流衝得翻轉過來蓋住腦袋才溺毖。
小綠從小到大都很胖,所以從小到大她都在減肥,試過許多方法,跑步,呼啦圈,過午不食,吃這樣那樣的減肥藥,針灸,按摩,可是從來都沒有瘦過。阿卡走後,她卻突然就瘦了,瘦得厲害,瘦得走路都搖晃。
星光黯淡,月光冰涼,她坐在海盜辛巴達的靴子上,心裏水洗過一般空蕩。鄔桑穿著燕尾服,站在不遠的地方,他在海灘埋下了布景,隻要他用黑色手杖指一下,海灘便會開滿白色的海芋,可是,此刻他卻撐著手杖,哭到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