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裏有好幾個女生都暗戀著他,隻有一個女生是毫不遮掩的明戀,她叫小熊,但大家都喜歡叫她小能。她燙了一個與老師一樣的鳥窩頭,穿與老師一模一樣的衣服,故意撞衫,讓人以為是情侶裝。她敢在情人節,大搖大擺地抱著一大束玫瑰去老師辦公室,連同肉麻的卡片,一同放在老師的案頭。
篤清很羨慕這樣敢愛敢恨的人,她一定是射手座吧,也隻有射手座才有這樣一去不回頭的勇氣。篤清後來知道,老師也是射手座,可是他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像射手座,倒像是敦厚的金牛,沉默的水瓶,還有最喜歡玩暗戀的巨蟹。
篤清便是六月的巨蟹,全副武裝,張牙舞爪,橫行霸道,其實都是偽裝。巨蟹的骨子裏脆弱得不堪一擊。但是巨蟹與射手的友情指數卻是一百分,所以,篤清與小能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那個和煦的午後,兩個人並肩坐在圖書館的台階上,篤清挨著小能的肩膀發呆,“小能,你能不能幫我問問老師,法語的‘Love’怎麼說?”
“什麼意思,你不會也暗戀他吧?”小能推一把她的腦袋,“我可是重色輕友的。”
“我就是問問。”
“少來,巨蟹最悶騷,你是不是暗戀誰?”小能掐住篤清的脖子,“說不說,到底是誰,不說把你衣服扒了,哈哈……”
於是,篤清對小能說起了Leo,說起來,他們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了。她甚至都想不起他的樣子了,所以記憶,是那麼的模糊。
“哇,跨國戀,搞的跟偶像劇似的。換做我,就直接衝上去,問他從不從?”小能笑到停不住,“下次他回國,我幫你按住他,哈哈哈……”
05
一些話,一些語氣,很容易聯想到一個人,比如下午和法語老師的對話,篤清忽然想起了Leo。她才發現,法語老師與Leo原來如此的相似,有著一樣清洌而乖巧的聲音,一樣細長而溫柔的眼睛。篤清開始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轉移注意力。
女孩子之間,經常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傳染,比如說,喜歡一個人……篤清突然發現自己像班上所有的女生一樣,也有一點喜歡法語老師了。
小能最近在刺一幅十字繡,那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她打算趕在老師的生日之前完工。其實掰掰手指,還有小半年的時間,什麼時候,射手座也開始細水長流?
篤清在一邊幫她將線分類,小能繡得累了,便哈巴狗似的趴在她的肩膀上休息一會兒,“我幫你問他了,‘Love’法語怎麼說,他先開始裝聽不見,於是我打開教師辦公室的窗子,站在窗台邊大聲地不停重複地問他。”
“然後呢,他說了嗎?”篤清聳一聳肩膀,她的下巴那麼瘦,說話的語速又快,磕得人生疼。
“然後……然後他就轉身走出去了。哈哈,你說他是不是男人,那天我穿著豹紋、黑絲,照鏡子的時候,我自己都被自己誘惑到了。”小能一臉迷惑的表情,“要不換你去勾引他一回,會不會他口味比較素?”
“好啊!”篤清也哈哈哈地笑起來,笑得小能一頭霧水,“你不會真去吧,老娘劈了你。”
隔天下午,篤清路過籃球館,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籃球上抽煙,篤清本來已經走過去了,卻又鬼使神差地退回去,她說:“老師,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他站起來,跑去旁邊的垃圾桶,把手裏的半截香煙丟掉,才說:“有什麼問題?你問吧。”
篤清想了想,說:“我想問,‘Love’法語怎麼說?”
老師楞了一下,轉過頭去,微微仰著臉,看向遠方。篤清忽然覺得,他的這個動作,這個表情,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識。過了很久,他才說:“考試應該不會考到這個,你還小,好好讀書。”他說完,便抱著球,轉身走開了。篤清站在空曠的球館,看著他的背影走得那麼快,逃生一般。
拐過走廊的盡頭,他停了一會兒,篤清的心髒提到的嗓子眼兒,可他隻是點了一根煙,再一次跨著大步走遠。篤清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哭出聲來。她感到無端的委屈,這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說“Love”。
06
是突然降臨的吧,整座城市一秒鍾墜入冬季。小能借來一輛三輪車,拖著那幅巨大的十字繡站在老師辦公室的樓下的雪地裏,仰著頭大喊:“Je t"aime,Je t"aime,Je t"aime……”
人群圍上來,喧鬧著,哄笑著,有人唱起了歌,有人開始打電話叫保安。過了一會兒,老師走下樓來,不說一句話,扛起三輪車上的畫框朝放體育器材的小倉庫走過去。那幅畫,小能繡著一幅比基尼女郎,其實就是她自己,隻是她的技術實在不值一提,所以畫麵看起來倒像是孫悟空。
小能看見他扛著畫框的側臉剛好貼在畫中女郎的屁股上,滿意地笑了,重又推著三輪車,踩著厚厚的積雪去還車。篤清幾步追上她,在後麵幫她推著。
還完車回來,天已經黑了,兩個人站在路邊等車。雪越下越大,從遙遠的夜空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打路燈的光線裏經過,細碎地閃著亮光,像是星星的碎屑。
篤清問:“你剛剛在樓下喊什麼?”
“我愛你!”
“他有告訴你了?”篤清這樣問著,忽然覺得心裏莫名其妙地難過。
“當然沒有,我在網上搜索的,熱、帶麼(Je t"aime),哈哈哈……”小能隻顧著笑,腳下一滑,摔了仰八叉,她幹脆一屁股坐在雪地裏,“胸大就是麻煩,重心不穩。”
篤清也被她逗得笑起來,學著她的腔調念:“熱、帶麼,熱、帶麼……”就是這個時候,她看見站台另一頭的另一個人,疑惑地看向她們。他穿著黑色的牛角扣大衣,結一條厚厚的煙灰色圍巾,隻露出一雙細長而溫柔的眼睛。
篤清隻感覺心髒漏了一拍,他已經摘下了圍巾,笑笑地走過來:“篤清,是你嗎?”
“嗯。”篤清點點頭。是Leo,他變得好高,沒那麼瘦了,更健碩,隻是笑起來,還是像個孩子。他問:“剛才你說什麼,熱、帶麼?”
“沒什麼,我們練習口語,我現在讀法語係。”
“那我又可以當你的老師了。”他再一次笑起來,又說:“你好像一點都沒有變,除了頭發變短了。”
他的身上依然背著相機,他翻出當初那張照片給她看。她穿著蓬蓬裙趴在鋼琴上,像一隻貓。小能也湊過來看,雪花落在屏幕上,在她的眼角,滑出淚痕。她輕輕地推著篤清:“快說啊,快說啊,熱、帶麼!”
可是篤清卻說:“車來了,我們先回學校了,再見。”她追著車跑過去。車開出去很遠,小能還在說:“喂,你看你看,他還舉著相機在拍你。”篤清把頭靠在小能的肩膀,使勁地撐著,她不想回頭。她心裏的位置,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據。
07
冬日的陽光碎金般鋪滿窗台,篤清坐在窗前讀一本詩集,累了,便趴下來歇一會兒。她最近總是感覺腦袋很重,胸口悶悶的,找不到心髒的感覺。遠處,一個戴爵士帽的男生,舉著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下了她病懨懨的樣子,她竟然渾然不知。
直到他喊:“篤清。”她才發現,什麼時候,Leo來了。她努力對著鏡頭擠出一朵笑來,看著,卻像是哭。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Leo關切地問。
“沒有啊,太陽一曬,就犯困。”
“懶蟲。”Leo背靠著窗口,斜斜地站著。篤清忽然覺得,這幅畫麵好熟悉,感覺像是時光停滯了。Leo又問:“你現在還有彈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