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不能說的秘密(1 / 3)

01

時序入了夏,陽光立刻變得濃烈。篤清無聊地趴在鋼琴的黑鍵白鍵上發呆。

窗外,一架薔薇,才一夜,便開得瘋了,一個穿白T恤的男生,一路仰著臉走過,手裏的相機不停地變換著角度。五月的陽光透過綿綿密密的花簇,細細碎碎,落滿他的臉龐。

一隻黃白黑相間的折耳貓輕巧地躍過簷角,他的鏡頭立刻追過去。碩大的相機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不過,篤清卻看見,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纖細而修長,像是初綻的水仙。這樣的一雙手才該用來彈琴嘛,篤清哀怨地看看自己笨拙的手指。

可是他的鏡頭忽然一轉,對著篤清的窗口迅速地按下快門。篤清想要遮擋已經來不及了,她穿著寬大的睡裙,蓬鬆著頭發,臉上還有琴鍵留下的印跡。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起碼,容我擺個造型吧?

男生收起相機,貓一樣輕巧地躍過白色的柵欄,跑到篤清窗前,喊:“嗨,我看見你趴在這裏半個小時了,很無聊嗎?”他的聲音清洌而乖巧,帶著笑意。

篤清撇撇嘴巴:“還好啊,我在練琴。”她直起身體,夾好被風吹亂的琴譜。

他背靠著窗口,斜斜地站著,不再說話。他的臉一直微微地仰著,即使手裏沒有相機。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吧,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他在等待篤清的琴聲。

篤清胡亂地敲著琴鍵,心裏明明想著“河畔明月”,彈出來的卻是“平安夜”。

“你太用力了,你跟琴有仇嗎?”他笑起來。

“我就是跟琴有仇,看見它就來氣。”篤清屬於那種一心無法二用的人,看著琴譜就忘記琴鍵,看著琴鍵就忘記了音符,所謂笨蛋,應該就是指她這樣的吧,一旦認真就忘記飛行。

男孩子繞過台階,笑笑地走進來,篤清看到了他細長而溫柔的眼睛。他攏一攏被風吹亂的琴譜,說:“我教你吧,彈一首什麼曲子呢?”他坐在琴凳上,看著窗外,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就彈《菊次郎的夏天》,好不好?”

多麼漂亮的一雙手,仿佛天生就該盛開在黑鍵白鍵之間。篤清靠著窗台,細細地聽,有遙遠的海風穿過白色的風車田,穿過滿架翻滾的薔薇,光影明明滅滅,使得兩個人的臉龐陰晴不定。

02

連著幾日暴雨,小園子裏的茉莉被打得七零八落。篤清蹲在地裏,用細鐵絲和竹竿固定好植株,又拆開泡過的茶包,將裏麵的茶葉末細細地撒在花盆裏當肥料。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了篤清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舉著相機,拍下了篤清的側臉。

“討厭!”篤清滿手的泥巴,裙擺上全都是泥點,實在不上鏡。

“我幫你吧。”他也蹲下來,輕輕掰動茉莉的枝椏,用細鐵絲細細地盤成“L”形,接著,他又盤出“E”和“O”。篤清以為他是要盤“LOVE”,可是他卻停下來,跑去水池邊洗手,然後又將那盆茉莉擺在篤清的窗台邊。他說:“好了,我們練琴吧。”

“今天,我不想練琴。”篤清也跑去水池邊洗手,又拎起裙擺,把腳放在水龍頭下麵衝。他趕緊走過來,扶著她。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胳臂的那一刹那,篤清打了一個激靈。

“怎麼了?”他問。

“水太涼了。”水柱打在腳背,是真的涼,而他的手指,更涼。可是,卻不是一樣的涼,自來水是冰涼,而他的指尖是沁涼,就像是夏天的早晨,走過林蔭路,枝頭的露珠滾落脖頸的感覺,那樣的猝不及防,連心都顫抖。

連日的陰雨之後,陽光突然又變得殷勤,曬得人心裏暖洋洋的。篤清坐在小院子裏的台階上翻看著他相機裏的照片。

“不如,你教我拍照吧?”她突然心血來潮。她想,學攝影應該比學鋼琴簡單多了,攝影隻需要輕輕按一下食指,而彈琴需要十個手指不停地跳來跳去。

“來不及了。”他也在台階上坐下來,“我明天就要走了,回法國。”

篤清不知道說什麼了,她將照片退回來,再看一遍。她趴在鋼琴上發呆的那一張,也許是因為慌亂吧,畫麵虛掉了,那麼模糊。“你等我一下。”篤清站起來,跑進房間。

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了白色的蓬蓬裙,還畫了淡淡的唇彩和眼線,然後很蘿莉地趴在鋼琴上,朝他喊:“能不能幫我重拍一張?”

“好。”他站起來,退回去,一陣風過,一場花瓣雨,可是他卻沒能及時按下快門。什麼時候,他也變成了笨蛋,一但認真,就忘了飛行。

“你叫什麼名字?”篤清懶懶趴在琴上,忽然想起來,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我叫Leo。”

03

Leo走的那個晚上,篤清剛洗過澡,正坐在窗口,等頭發自然幹。忽然看見遠處的渡口有璀璨的煙火亮起,她趕緊“蹬蹬蹬”爬上天台,看見黑暗中一架飛機在雲層中忽明忽暗,像是煙火的餘燼,緩慢地,靜靜地,漸行漸遠。

那天剛巧是篤清的17歲生日,媽媽將蛋糕擺在小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插好蠟燭,隻等篤清下來許願。篤清追去天台的另一角,其實她並不確定,那一架飛機便是飛往法國的那一架,但她真的願意相信,Leo就坐在那一朵閃爍的星光裏。而他的確也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在篤清的生命裏,煙火一般一閃而逝。

直到飛機真的完全消失在了雲層的深處,篤清才怏怏地下樓。她坐在石桌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下心願。剛準備吹滅燭火,一陣風過,火光跳躍了一下,自己熄滅了。

媽媽從窗台上拿過來一隻紙袋,篤清以為是生日禮物,打開,卻是一張唱片,《菊次郎的夏天》的電影原聲碟。

媽媽說:“今天下午,隔壁那個小男孩送過來的。怎麼,你認識他?聽說他媽媽是法國人,一家人都生活在法國,難得回來,我都沒見過幾次。”

Leo的媽媽是法國人嗎?篤清仔細回想他的臉。他可真是白混了,那樣輪廓清新的一張東方麵孔,倒像是唐詩中走出來的,瘦得仙風道骨。

那天晚上,篤清聽著《菊次郎的夏天》沉沉睡去。她想,自己還是沒有音樂天賦,一聽見鋼琴聲就犯困。夢裏飛來一隻螢火蟲,落在黑暗的角落,細碎地閃爍著,讓人以為是星星的碎屑。

第二天起床,夜裏又下過一場大雨,媽媽走進來,幫她拉窗簾,雨後清新的空氣裹挾著淡淡甜甜的清香撲麵而來,仔細去看,原來是窗台上的茉莉開了,一小朵一小朵,密密匝匝地挨著。

“哎,這個字母什麼意思?”媽媽也注意到了窗台邊的茉莉,“還有,昨天晚上你睡著之後,一直在笑,都笑出聲來了,做了什麼好夢了嗎?”

“我笑了嗎?”篤清仔細回想,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做過什麼夢了,隻是覺得一覺醒來,特別的累,好像去了很多的地方,爬山了,遊泳了,打網球了。

04

篤清的媽媽是一個偽文藝青年,可是篤清卻沒能承繼她泛濫的藝術細胞,就像Leo身上找不到一點歐洲血統一樣。篤清大學念了法語係,這讓媽媽很沮喪,她原以為那張久石讓的音樂大碟會激發她無限的音樂潛能。

那盆茉莉在窗口,生長得愈發茂盛,虯密的枝椏在一定高度之後,慢慢地兩極分化,形成了一個大大的“V”字,篤清將它們重新固定,變換位置,就這樣“Leo”變成了“Love”。篤清忽然很想知道,法語的“Love”,該怎麼說呢?

篤清的法語老師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卻長著一頭歐洲人才有的濃密綣發,像是頂著一隻鳥窩。他上課的時候手舞足蹈,下課之後卻又很沉默,經常看見他一個人在籃球館打球。那樣寂寞的背影,仿佛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