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菲接到駱必達電話的時候剛在學生會開完例會,正和自己部門的人在西門外的娛樂餐飲廣場吃夜宵。她的腦細胞充裕得厲害,自然清楚駱必達為什麼會在丟車的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自己,說你要是覺得是我做的這件事來報複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駱必達停完車進網吧是晚上八點多,而學生會文藝部至少有二十多個人可以證明是菲從七點半開始就和他們一起待在A樓沒有離開。
雖然和是菲相處不久,但駱必達仔細一回味也覺得她不是那種人,不會也沒本事開這樣的玩笑。
是菲倒沒介意他的懷疑,問他報案沒有。駱必達以一個業內人士的身份在心裏倒吸口涼氣,然後告訴是同學這所學校基本上每天都會少自行車,報案是可笑的,不如自己去找。
電話那頭的是菲不忘補上一句來祝他好運:沒想到,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車子原本是停在西門廣場邊上的,駱必達走的時候隻鎖了環形鎖,鎖固定鎖的時候因為在想前麵和簡若寧鬧不快的事情,再度犯了心不在焉的老毛病,又把鑰匙留在上麵了,於是後來天曉得讓哪個人順手牽羊扛走。
幸而之前有是菲在食堂還鑰匙那次的教訓,所以駱必達現在環形鎖鑰匙和固定鎖鑰匙平時不放在一起,否則那小偷可能都已經騎著車子跑到市中心了。
功德無量的是菲在西門廣場附近的小馬路上找到駱必達時眉頭微皺。她前麵就在西門廣場吃夜宵,過來很方便,所以來看駱必達怎麼找車。她本以為會是什麼邏輯推理,弄了半天駱必達就是在丟車區域附近進行地毯式搜索,毫無趣味不說,很有可能就是白費勁。
駱必達卻不屑反駁,連頭都不回一下,仔細把那些車子一輛輛看過來。他知道那個小偷完全是隨機作案,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沒帶開鎖工具,這樣的話扛著車是走不了多遠的,而是會先找個地方先把車藏起來,然後去拿大力鉗來剪斷環形鎖。
雖然這隻是可能,但作為一個馬賊,他不會放棄任何一種可能性。
是菲聳聳肩,看著馬賊孜孜不倦尋找車子的身影,忽然替他慶幸:要是駱必達不是在西門外,而是在學校裏麵遇到這類情況,那他至少得在浩瀚車海裏麵找上兩天兩夜。
駱必達聽到她這句話時怔了怔,繼續找他的車。
學校的浩瀚車海,他比任何人都更深有體會。
那還是他大一剛進來的時候,這個男孩被學校這麼多的人和這麼多的自行車深深震撼過,甚至引以為傲。
但有一天他從通宵教室看完書出來,忽然發覺在淩晨三點鍾,不少教學樓的下沉式車庫和樓邊上還停著很多挺舊的自行車:輪胎沒氣,鋼圈生鏽,刹車橡皮老化,擋泥板汙漬斑斑,車身布滿灰塵。但其實仔細看就會發覺,它們當中最舊的也不過才用了四五年。
他曾經就這個問題請教過係裏的輔導員。
那個白發蒼蒼的輔導員當時年屆六十,幾星期後就要退休,便有閑心聆聽這個進大學尚不足一個月的新生的問題,再幫他算了這麼筆帳:按駱必達的統計結果,學校的棄車大約在四千多輛上下,每輛車子二手賣出去的批發價在三十塊左右,也就是說收益約十多萬,而且還沒有減去這項工作所需要投入的各類成本。
然後他指了指窗外校門口那幾棵模樣詭異身材巨大的熱帶植物,那是學校百年校慶時特別栽種的景觀樹,在這之前綠化帶裏種的是另一種名貴樹木,每棵要三萬塊,足足有六棵——可學校領導當初下令扔掉它們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後這位在大學裏摸打滾爬幾十年的老人問道:你覺得這樣的校領導,會對這費時費力的十萬塊錢感興趣麼?
駱必達不信這個邪,先後給校長信箱和後勤集團寫過三次信,果真一點回音也沒有。
從那天起他就有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要靠自己讓這些車從可能連鑰匙都沒了的破鎖裏釋放靈魂,讓它們繼續馳騁奔跑,履行上天賦予它們的使命。
駱必達忽然停止回憶,直起腰,轉身對是菲宣布——
他丟失的那部自行車,已經找到了。
說罷,手往身邊的自行車陣一指,是菲順著他的手臂看過去,的的確確看到了當初被自己及時拔下鑰匙的車子,可見駱必達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年頭像王俊偉那樣喜歡順手牽羊的人不在少數。
但現在的問題是,後輪車鎖的鑰匙已經被小偷拿走了,駱必達的備用鑰匙此前也丟掉了,現在隻能打開環形鎖,而所有的修車攤店早已經關門。駱必達歎口氣,從車座墊下取出一塊塞著的小抹布,把車子牙盤和腳蹬這裏擦幹淨了點,收起撐腳架,一矮身肩膀就頂住了橫車杠,然後將車子整個扛了起來。
那天晚上九點半,馬賊駱必達就這樣扛著失而複得的坐騎朝學校西門口走去,跟在他後麵的是菲看著男生肩膀上的車子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又想到當初作誘餌的陳鎮的輛八成新捷安特跑車,由衷讚歎那個順手牽羊者的饑不擇食,居然連這麼一輛老掉牙的車子也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