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我?”雲之初有點迷糊。
“是啊,謝謝你把年恩從那個陰暗的角落裏帶出來,走到這一片陽光之下啊。”真的很幸運,當初她自己也沒想到,給年恩找一個助理這件事會有這樣的結果。年恩,終於能夠愛上別的女子。
雲之初有點難過:“你,希望年恩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
“當然!”許年惜眸光明亮。
“可是年恩他很愛你……”
許年惜呆了呆,隨即有些驚訝:“小初,你怎麼說這樣的話?現在你才是年恩的女朋友。他已經向所有人宣布你的身份,你才是他愛的人!”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隻是為了掩飾,才這樣做的?”隻是為了讓姐姐放心,隻是為了掩飾他還愛著姐姐的心情,所以才把她推到眾人麵前,當他的假冒女友。
許年惜凝視她:“你是這樣懷疑的?”
“……我不知道。”她不敢去多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的是哪一個答案。
許年惜輕聲歎息,把手覆在她的手術,輕輕拍了拍:“傻孩子,相信我。年恩絕對不會是那種拿愛情開玩笑的人。否則這麼多年他早就可以找出好多個女人來掩飾了。”
她對此深信不疑。
雲之初微怔。
真的嗎?他絕對不會是那種拿愛情開玩笑的人嗎?
她忽然記起在發布會上,許年恩始終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替她擋掉一切尖銳的問題。他偶爾給她一個微笑堅定的眼神,好像在告訴她——
別怕,我在這裏。
她的心裏忽然暖了一下。
“你喜歡年恩嗎?”許年惜忽然問她。她看著她,眼睛閃亮亮的。
“我?”
“你喜歡我們家年恩,對不對?”許年惜開心地笑起來,“不要否認,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看著年恩的眼神都不一樣哦!”
雲之初忽然覺得大窘。原來除了她自己,誰都看出來了!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呢!她真的是太失敗了!
“放心吧,如果愛,那就勇敢去愛啊。我絕對支持你!如果年恩敢對不起你,我這個姐姐第一個不放過他——不過,我相信年恩是個很專一的男人哦!”
要……
勇敢地去愛嗎?
可是,她去哪裏找勇氣,可以不顧青城山上所有狐族的生命,可以不顧他的生命,去勇敢地愛呢。
許年惜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雲之初呆呆獨自坐在小陽台上發呆。夜風開始變得有些微涼,她的身子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她舉起手,抬到眼前。月光明朗,就著月光,她可以看到自己粉嫩的手掌上一層細細的絨毛。姥姥說過,如果她把許年恩當作是竹鳳淺,而心動了的話,那身體裏的記憶就會讓她的形態回到千年以前,小狐狸的模樣,來匹配她的心情。
可是……
在白沙灣,在鋼琴房,許年恩親吻她的時候,她的身體都沒有發生反應。
那麼,她……
是愛上了許年恩了嗎?
不!
她猛然搖頭。
雲之初,你喜歡的人隻有先生,隻有先生而已!即使許年恩是先生的轉世,你也不可能愛上他,不能背叛你最初的愛情!
可是……
她真的已經分不清,到底他是許年恩,還是先生。
她頹然地伏在小圓桌上。眼睛裏有了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瓷磚地麵上。
“在想什麼?”忽然一個冷熱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雲之初慌忙起身,伸手抹去眼淚:“尹先生……”居然是尹樹。
“哦,哭了?”尹樹輕輕一笑,慢慢地踱進來,“為什麼哭?能夠成為年恩的女朋友,應該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吧?”
大明星許年恩,許氏下一代接班人許年恩,哪個女人會不向往呢?
“我……隻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有些感動罷了。”
雲之初深深呼吸。
她覺得尹樹實在是一個很恐怖的人。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好像可以輕易看透任何人的內心。他做事雷厲風行,下手絕不拖泥帶水。上一次她試圖勾引他,就以慘敗而告終。
“是嗎?”尹樹顯然毫不相信她的話,“小攸跟我說,她相信你也愛上了年恩。”
“是。剛才大小姐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那麼,事實呢?”
“嗯?”雲之初有些迷惑地看著尹樹,“事實?”
“我要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尹樹忽然輕輕一笑,把一個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他笑起來也很漂亮,比起許年恩的美麗,多了一份沉穩內斂的魅力。可是,雲之初卻覺得他笑了比不笑更可怕。
她拿起文件袋,手指微顫,打開——
幾張照片滑落,赫然是被刊登在《星期八》上麵的照片,有幾張甚至是《星期八》也沒有刊登出來的。
“這……”難道他已經找到拍照片的人?可是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這些照片,是我在年恩的書房裏發現的。顯然他太大意了,沒有收好。”尹樹搖搖頭,唇邊笑意更濃,“我應該想到的,自導自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盯著雲之初:“年恩演這出戲的目的我想我猜得到,那麼你呢?”
雲之初明白了。
原來那些照片,是許年恩自己叫人拍的——所以他才特意地帶她去買衣服,去化妝做造型,就是為了製造煙霧效果!可是——
“你誤會了,我沒有你所說的什麼其他的目的。”她勇敢地迎上尹樹的目光,“我……我是真的喜歡他。”
尹樹眯眼。
“我喜歡他,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幫他完成所有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而已。他要我配合,要我做他的冒牌女友,我願意。以後,他要我離開,再不出現在他的麵前,我也願意。”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閃亮閃亮的。
“他幸福,就是我的目的。”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尹樹盯著雲之初,目光如鷹一般。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這番話嗎?”他冷笑,他見過多少謊言,這麼拙劣的演技,還騙不了他,“幾天前還試圖勾引我,今天就告訴我你喜歡年恩——”
他勾起唇角,笑容冷酷:“雲小姐,是你眼中的我太傻,還是你太天真?”
“不。”雲之初輕聲而堅定地,“您當然不傻,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天真。不過,我想我沒有向你交代什麼事情的必要。”
空氣裏忽然有了火藥的味道。
尹樹盯著雲之初,雲之初倔強地回視他。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沒有一個人肯先認輸。
周圍的空氣都好像因為這火藥味而凝滯不動。
良久之後,尹樹忽然輕輕一笑。他點點頭,站起身來:“好吧,既然這樣……不過我警告你,我會找人調查你的一切,如果我發現你有任何傷害年恩和小攸的企圖,我會讓你……”
後麵的話,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氣中。然而,雲之初卻知道,那是——
生不如死。
她扯了扯嘴角。
要調查她的一切,要讓她生不如死,恐怕他尹大總裁再有能耐,也辦不到吧。不過……
她撿起桌子上的照片,深深地凝視。
照片裏的她緊緊地抱著許年恩,抱得那麼緊。她苦笑了一下,原來,她的感動,那些眼淚,都是他算計的。原來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先生……小初已經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可是……”可是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沉淪在他的眼眸之中。
她深呼吸,然後長歎一口氣。
“霍”的一聲,掌心有火焰翻騰而起,轉眼間,那些照片被燒成了灰燼。她一揚手,那些灰燼散落在空氣中,飄飄蕩蕩消失在黑夜裏。
“你以為燒了這些照片,就可以讓一切無人知曉嗎?”忽然一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雲之初的手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姥姥,您怎麼來了!這裏是許家,會被人看到的!”
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穿著千年不變的服飾的老人,就是青城山上狐族的首領,雲之初的姥姥。
姥姥拄著拐杖,微顫顫地走過來在椅子上坐下:“傻孩子,你以為姥姥和你一樣傻嗎?有人過來,姥姥自然會察覺到。”她無奈地搖頭。
真是不知道這個小家夥為什麼會這麼笨,叫她不放心呐。
雲之初望了一眼屋裏,見屋子裏沒有一絲動靜,才放下心來。她忽然有些不安。這個時候姥姥會出現在這裏,應該是很嚴重的事情吧?
姥姥,已經有好幾百年沒有下過青城山了呢。
她走過去,乖巧地蹲在姥姥的身邊——總之先賣乖就是了——然後展開最甜美的笑容:“姥姥,你是想念小初所以來看我嗎——哎!”
話未說完,腦袋上已經挨了姥姥一個栗子。
“哼,明知故問!”
“人家真的不知道嘛!”雲之初捂著腦袋哭喪著臉。
“不知道?那姥姥現在告訴你,馬上收拾一下——也不用收拾了,快點起來,咱們回青城山了!”說罷站起身來,拉住雲之初的手就要幻影移形。
“哎!姥姥!”雲之初急忙退後一步,“姥姥,你明明答應過讓我來人間的……”
“那是因為你答應我,隻是來報恩,隻是要撮合恩人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我才答應你來的,可是現在呢?”姥姥揮舞著拐杖怒氣衝衝。
“現在……也還是一樣嘛!”雲之初心裏大喊不妙,然而還是嘴硬。
姥姥不會已經知道了她和許年恩“在一起”的事情了吧?
姥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那麼大張旗鼓的新聞發布會,你以為姥姥老眼昏花,老年癡呆所以不會知道?我可是天天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
“姥姥……”雲之初小心翼翼地。
“別解釋了,跟我回青城山!姥姥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了自己,毀了整個狐族!”
“可是我還沒有報恩!”雲之初拚命地掙紮著,然而姥姥看似蒼老,手上的力氣卻大得驚人,緊緊地鉗住她的手不放,然後——
她閉上眼,默念幻影移形的咒語。
“姥姥,我不要走!”雲之初拚命地掙紮。
她不要走。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借口,她的腦子裏此刻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
不要走,不要離開他。
整整一千年,她都在想念他。
然而一種暈眩的感覺漸漸包圍了她,那是幻影移形的感覺。
“不要!”
她失聲尖叫。
“不要?”姥姥的聲音低沉而慍怒,“我斷不能看著你毀了自己千年的道行,毀了青城山!”
“如果姥姥執意要小初回去,那麼——請帶小初的屍首回去!”她咬牙,決絕地。
“什麼?”姥姥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如果就這樣回去,那小初寧可死。”眼淚忽然奔湧出來,“姥姥,小初還未報恩,不能回去。”
“報恩……”姥姥倒吸一口冷氣,眼角亦有了晶瑩,她蒼涼一笑,“小初,你這是報恩,還是……自尋死路。”
“姥姥,你相信我,我隻是報恩而已,絕不會作出違反天規之事。”
“不會嗎?你能騙自己,卻騙不了我。”
“姥姥……”
“你已經愛上了那個男人!”
“我沒有……”
“你不能愛上凡人!”
“我沒有!我愛的隻是先生,他不是先生,他隻是先生的轉世,他……”隻是轉世。
這些話她每天每夜反複地告訴自己,已不下千百萬遍。可是為什麼,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裏越來月惶恐。
“小初……”姥姥無奈。
“姥姥……”
“你這是何苦……”
“姥姥,小初發誓,絕對會記得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你讓我在他的身邊,就在他的身邊就好。等到他老去的那一日,我一定回青城山去。”
我隻要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就好。
我會好好地掩飾自己的心情,我隻要看著他就好。
“嗬……是嗎?”姥姥鬆了手。
“是!”
“傻孩子。”姥姥長長地歎了口氣,雲之初忽然覺得,姥姥鬢角的華發,又多了一些。
這時候——
“喂,雲之初,你在外麵嗎?”
是許年恩的聲音。
“姥姥,快走!”雲之初慌了。
然而姥姥固執地站住不動。她看著雲之初:“你隻要陪在他身邊,走完這一世便好?那麼你可曾想過,待到他的下一世,你又該如何?這恩,你要接著報嗎?”
“姥姥!”眼看著那身影倒影在小陽台的玻璃門上,雲之初急的跺腳,“他來了!”
“你要跟隨他到下一世去,然後生生世世都看著他就好嗎?”
“姥姥!”
“是這樣嗎?”
“姥姥!”
“是這樣嗎?”
“姥——”
“雲之初!”許年恩狠狠地瞪著那個一臉淚痕又焦急的雲之初,“你一個人在這裏瞎哭什麼?”他皺緊眉頭。
然而還是一樣的迷人好看。
“……”雲之初呆呆地瞪著許年恩。
天,完蛋了!
他要看到姥姥了!
她該怎麼解釋?她隻能選擇洗去他這部分的記憶,可是——擅自盜取人類的記憶,也是很嚴重的罪……
“雲之初!”許年恩的聲音中明顯有了薄怒。
這個白癡!
大晚上的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哭什麼?難道是——是姐姐跟她說了什麼?
“……”完蛋了,怎麼辦!
她驚恐地望向姥姥。
隻見姥姥無奈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化作一縷煙,消失在空氣中。
消失不見了。
“姥……”
話音未落,腦袋上已經挨了一個栗子。
“啊!”她吃痛,本能地捂住額頭。
“說話,笨蛋!”這個家夥總是能挑起他的脾氣啊——明明,他一向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
“你……”雲之初瞪著許年恩,看著他一臉怒意,完全沒有她預料的驚訝和迷惑不安,“你……難道你沒……”沒看到姥姥?
“難道我什麼?”許年恩眯起眼睛。
呼——
姥姥千歲,姥姥萬歲!
她真的是笨蛋,姥姥是修煉萬年,道行怎麼是她這種小妖精能比得上的嘛!
許年恩看不到姥姥,他沒看到姥姥!
“沒什麼!”她趕緊展開討好的笑容,燦爛如春花,“你,你睡醒啦!”從記者招待會回來的車上他就睡著了,直到到家也還不醒。她不忍心叫他,就讓肖管家將他背上房間。
“嗯。”
“肚子餓嗎?我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你剛剛哭什麼?”他望著她臉頰上殘留的淚水,皺眉問道。
“嗯,你要吃什麼?巧克力蛋糕?不好不好,會發胖。果味酸奶。一大杯?晚上喝酸奶好像對牙齒不好哦……”
“喂!”許年恩瞪她。
“……”雲之初吞了口唾沫,“沒有啊,誰說我哭了——這是雨水,雨水!哈哈哈……”
他不說話。
舉起手來勾起食指就要往她腦袋上敲下去——當他是白癡嗎?眼睛都紅了,跟兔子一樣,雨水?
“哎,哎!”雲之初縮起脖子,“我真的沒有哭!”她閉上眼睛,準備挨那狠狠的一個栗子。
然而半晌,沒有動靜。
她睜開眼,對上的是許年恩安靜而略帶悲傷的眸子。
“算了,既然你不想說。雖然現在你是我的女朋友,但是你有權擁有自己的秘密。”他冷冷地吐出這句話,轉身進屋去。
她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我……”
我哭,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你。
……
“你隻要陪在他身邊,走完這一世便好?那麼你可曾想過,待到他的下一世,你又該如何?這恩,你要接著報嗎?”
“你要跟隨他到下一世去,然後生生世世都看著他就好嗎?”
……
夜風微涼。
她忽然打了個冷顫。
……
她茫然地看著懷裏的男子。
數十年過去了,她陪在他的身邊,已有五十六年。
五十六年。
他的確是老了。
一頭墨發,如今蒼白如雪。
可是,那容顏,卻依然美豔如初,歲月都不曾在上麵停留過一秒。他依然是當初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樣子。
“小初……”他輕聲地喚她的名字。
“先生……”她地低地回應著。
他的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真累嗬……”
他輕若無聞地。
“是……”
愛著她,卻隻能看著她而已。愛著她,卻隻能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邊而已,甚至知道,她心裏即使是空蕩蕩的,也沒有存放他的位置。
“終於,要走了。”他閉上眼睛。
嘴角的笑意,如盛開的茉莉花般美麗而單純。
一滴淚,滑落。
“是……”
“若有來生,還能得以遇見她嗎?”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話語如同夢囈。
“來生……”先生還想要遇見她嗎?
她忽然難過得想要哭了——她隻是一隻式神而已,式神,怎麼會有眼淚呢。
“來生,還是想要遇見她啊。”他的聲音微弱。
“那麼,就遇見吧。”她努力地朝著他微笑。
“嗯……”他滿足地。
“愛上她……”
“嗯……”
“然後,要記得幸福。”
“嗯……”
……
他說他來生還要再遇見她,他做到了。
那麼,她呢……
他下一次輪回之後,她還能找到他嗎?還要報恩嗎,還能給他幸福嗎?
這一世呢,她能給他幸福嗎?
她忽然覺得無助和悲涼。
連這一世,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報恩,連這一世,她都搞的一塌糊塗,她都無法控製自己的心,她要怎麼報恩,要怎麼讓他幸福。
“先生……”
她頹然地蹲下。
無力地垂下投去。
屋子裏。
燈光柔和,照在白色的襯衣上,暈染出淡淡的橘色。
他靠在牆上,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陽台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緊緊地蜷縮著。
嘴唇抿緊。
他忽然冷冷一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