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天空中又飄起了雪,無窮無盡地慢慢飄落,直把地上那深深淺淺的腳印掩埋,仿若從不曾出現過。雪中,畫扇捏緊了祥雲佩,幾乎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隻有這一塊玉佩,才能證明他的確是來過的,方才的一切,並不是她的夢。
轉眼間,已經是十一月底。
天氣是一天天地冷了,雪是每日必下的,鋪天蓋地的猶如是誰的手扯破了天上的雲一般。滿園的亭台樓榭宛若是冰雕雪造的一般,晶瑩剔透。隻是這美妙的雪景是給尊貴的主子欣賞的,像畫扇這樣得婢女,實在是無福消受。
早上起來,依然是一碗薄粥。自上次皇後罰了她之後,宮裏的人都曉得了她雖是皇後的陪嫁,卻並不得寵,便也開始沒有好臉色。碗裏得粥是一天比一天稀薄,小屋的窗紙破了一月有餘,她拉下臉去討了幾次,亦沒有好聲氣。
“宮裏的紗絹是有,不過是給皇後娘娘用的。你一個小小的丫頭,操賤役的三等宮女,還指望有新窗紗?”
便也不再去要。
要也是要不來的。她的一切都被若如奪取了,如今還巴巴地去要一卷窗紗?便是不要也罷了。後來,凍著凍著,也便習慣了。隻是可憐了姑姑。
長廊下,有幾朵不知名得小花,迎著凜冽得寒風盛開著。畫扇蹲了在廊上,用小小的帚子將落在長廊上得雪一點點地拂去。天冷,雪積了一個晚上有些凍成了冰,掃起來頗為吃力。
不過倒是習慣了。她的手凍得麻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前頭未好得凍瘡,如今又發作了,癢得她心裏直哆嗦,卻不敢停下捂一捂。若是在皇後醒來之前幹不完,怕又是要被責罰的。
正想著,便聽見屋裏有了響聲。接著便是廊上得小鈴叮鈴作響。畫扇便知道,那位尊貴的皇後娘娘是醒來了。
便有一群侍女,穿著粉色夾襖,手中端著銀盆,茶碗,捧著錦緞娟子從側邊得小室中出來,身姿嫋娜,踩著小小的碎步,優美若腳底生蓮,從畫扇身邊而過,撩起一陣香風。侍女們進了屋,為皇後娘娘梳洗打扮。
畫扇呆呆地愣了一會,嘴角扯出一個安慰自己的笑,便又轉過身去,將注意力集中在積雪之上。卻冷不防地聽到“砰”地一聲,是什麼東西摔在地上得聲音,接著便是皇後娘娘得聲音,尖銳而惱怒:“該死得東西,你是要了本宮的命嗎?”
接著又是一個害怕得啜泣的聲音:“奴婢該死……娘娘息怒……”話音未落,便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如細小得銀針一般,刺進了畫扇的心裏。她驚得騰地站起,卻冷不防背後撞上了什麼,回頭看時,卻是一名女子,有漂亮精致的眉眼,此時一對娥眉微蹙,倒有幾分冷然。隻是……
長得和他倒是極為相似的。
“她常這樣嗎?”她眼睛一動不動地,似在側耳傾聽,像是在問畫扇,又像是自言自語。
畫扇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傻傻地點點頭。
“拖出去。”又是若如的聲音,帶了些許的得意,“你該知道怎麼做的。”有喜兒的聲音:“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說著,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隻見喜兒拖著一名侍女出來,那侍女低聲地嚎哭著,雙手捂著臉,指間不斷滲出得殷紅得鮮血,觸目驚心。
見到畫扇身邊得女子,喜兒是一愣,隨即急忙恭敬地:“奴婢參加公主。”隨即衝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領會,急忙跑回屋子裏去通報。
原來她是公主,那應該是他的妹妹吧?難怪長得如此想象。畫扇呆呆地想著,貪戀地盯著她的臉看著,似要在她的臉上找到他的影子。
見她如此,若梨不禁皺了眉。好大膽的丫頭,竟敢這樣盯著主子看!又是奇怪得很,竟用紗絹遮住了臉,皇後宮裏得奴婢還真是好生奇怪!隻是心裏隻想著皇後的事,一時也顧不上追究。
隻問喜兒:“這侍女犯了什麼錯,皇後娘娘要如此罰她?”她在這宮裏也算是刁蠻任性的了,卻沒見過這樣狠毒的,生生地刮花了這女子的臉!
喜兒尷尬地笑:“這該死的賤婢,不知是在哪丟了魂,傷了皇後娘娘……娘娘自小嬌養,一時衝動才出手重了些。”喜兒倒是個聰明得丫頭,知道為主子辯駁。
“那她要你帶她下去,又要做什麼?”若梨沒好氣地。
“娘娘讓奴婢帶她下去,敷上藥……”喜兒機靈地回道。若梨似是信了,便不再問,正好那進去通傳得侍女亦出來請了,便進去了。
畫扇卻是知道,若如要喜兒帶這姑娘下去,不是敷藥,而是敷鹽。在傷口上灑上鹽巴,是若如懲治宮女最常用的手段,在大興的時候便是。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幹活!”喜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又推著那可憐的侍女走了。畫扇歎口氣,繼續手上的活。
都是命。
她忽然想,若如今她是皇後,那境況該多麼的不同。隻是想歸想,她終究是沒勇氣去爭取——或者說她是怕,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還平白地害了別的人,如姑姑。
若梨到了門前,便有侍女打起厚重的布簾,若梨隻覺得熱氣拂來,夾雜著紅梅香的暖意,似是春日。
隻是這香難免重了些,她抽了抽鼻子,頗有些不習慣。她素來和母後一般,喜的是清幽的香料。這皇後得寢宮,她並不是不熟。當年賢淑德楊皇後去了之後,父皇便冊封了母親為後,雖然母後不甚喜這中宮,不常住,但也礙著宮中規矩,每月都要在這住幾日。
侍女引著她進入暖閣前,輕輕地撩開了簾子。簾子微動,有清脆悅耳的聲音,映帶著點點銀光。若梨仔細看去,那厚重得簾子竟都是珍珠串成的,且是前年裏南邊海國進貢的上好鮫珠,傳說是鮫人的眼淚化成,每一顆都是一般的渾圓大小,淡淡的珠輝流轉,竟好似有滴滴湛藍色的海水縈繞。
心中不免嫉妒了。
皇兄寵著皇後,還真是不得了。當日海國進貢了這珍珠,她亦紅了眼想要,他卻小氣地藏著掖著,一顆也不肯給,沒想到如今悉數賞了給她!
轉過一柄屏風,便見到她的那位嫂嫂一襲紅裝,頭頂上的鳳飛髻幾乎要衝了天去,純金得彩鳳步搖流光溢彩,閃得她眼花繚亂。
派頭倒是大得很!
她一向是驕縱慣了的,心事全寫了在臉上,自然拉下了臉,卻也不壞了禮節,恭敬道:“若梨給皇後請安。”
話音剛落,便被笑靨如花得若如拉住了手,親熱地道:“公主怎麼和本宮如此客氣!這是在宮裏,才分了皇後公主,若是在尋常人家,我可就是公主的嫂嫂,公主無其他姐妹,咱們是再親也不過的。”
若梨心中無端厭惡,一張臉臭臭的。
“既然皇後娘娘知道是在宮裏,還是分得皇後和公主的好,沒得壞了規矩,惹的皇兄氣惱。”
若如心裏一驚,知道這公主是惱她了,卻隻知道是方才那賤婢得事,隻得賠笑道:“公主是怪嫂嫂心狠,竟如此責罰一個宮女吧?”說著一邊暗了神色,“隻是公主卻不知道,那宮女是葉貴妃的人,暗地裏不知給本宮下了多少絆子……本宮是心裏氣,卻又不忍責罰,不過也是個可憐的人兒,今日是惱極了,才禁不住動了手。”說著,竟兩眼淚光漣漣。
被她這麼一哭,若梨倒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