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寂寂花時閉院門(3 / 3)

若如臉上這才浮現了得意的笑容。

吳意子借了旨意,便揮手招來幾個內侍,架起畫扇和宛言要走。

“不!”似忽地醒悟過來一般,畫扇拚了命地,“事情不是這樣的,是你要殺我,你要遮蓋真相!”她氣得渾身發抖,她一定要揭穿她,便是不能再得到他的愛,她也不願意讓若如,這個殺母仇人的女兒來享受屬於她的幸福!

“皇……”正要開口,卻聽見身後姑姑大吼了一聲,還不待眾人反應,宛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撿了若如掉在地上的匕首,不顧一切地衝著若如刺去。

“姑姑不要!”畫扇張大了嘴想要喊,卻駭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過度的氣氛在她體內燃起的熊熊烈火,燒幹了她的喉嚨。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姑姑如一支離弓的箭,直刺向若如,短劍上的寒光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耀,直直地剜進了她的心裏。她不能呼吸,她聽到自己心底深處有邪惡的聲音,在不停地鼓動著姑姑:殺了她,殺了若如,殺了她……

隻是,轉瞬之間,天與地都倒轉了過來。

連宸祈驚詫地看著那個麵目猙獰的女子,似乎帶著再深不能的恨意和絕望,如斷翅的蝴蝶,被他的掌力推至半空。

他自由和父皇習武,頗有些內力。

宛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濺起周圍的積雪紛紛揚揚。

一時之間,天與地之間都安靜了,隻有呼呼的北方,夾雜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瓣,鋪天蓋地。

畫扇愣愣地盯住雪地上,姑姑那瘦弱的身子,深深地陷進了積雪之中。大腦隻是一片空白,仿佛有人忽然劫走了她的記憶。她無力地掙紮著,身後的內侍仿佛亦被嚇到了,放開了她。

她踉蹌地,幾乎是跪著爬到了姑姑身邊。

“姑姑……”她小聲地呼喚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吵著了姑姑,“姑姑……”

姑姑她沒事吧……姑姑她不會有事的……

上一次,上一次她也挺過來了,不是嗎?而且,而且,她們馬上就會幸福了,杭大夫會治好姑姑的病,她會告訴連宸祈事情的真相,請求他放她們出宮去……

她們會幸福,在山間,有一座小小的茅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們會養好多雞鴨,每天可以吃到香味四溢的雞蛋羹……

“……”宛言努力地抬起手,要去撫摸畫扇的臉頰,卻拚盡了力氣,亦觸碰不到。

畫扇急忙低下身子去,緊緊抓住了姑姑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手是冰冷的,她的臉亦是冰冷的。

有溫熱的液體,從臉頰緩緩留下。

是淚水……

雲畫扇,你又哭了嗎?你不是說,你不會再哭了嗎?你這一生的淚,不是早已經流盡了嗎……

“皇上……”若如嬌呼著躲進連宸祈的懷裏,“臣妾好怕,臣妾最怕死人了……”

連宸祈亦是愣了。

方才一時情急,竟沒有控製住自己的內力。看著地上那單薄的微微顫抖的身子,心中竟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仿佛自己犯下了什麼天大的錯誤似的。

他木然地推開若如,愣愣地走上前幾步。

要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有奇異的感覺,仿若有細細的針刺進了他的心底,不可抑製地疼痛起來,疼得他竟雙手握拳亦不能止。

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人?

他知道,她是那夜撲到在他懷裏的女子,是那個給他做梨花酥的女子,是那個吟出“一腔深情,兩處相思”的女子,他卻不知道,為什麼她能給他帶來如此強烈的感覺。

心中千回百折,到嘴邊隻是淡淡的一句:“吳意子,傳禦醫。”

畫扇冷笑。

禦醫……

她笑著,笑著哭著,她感覺到姑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伏下身子去,微笑著,聽著姑姑輕輕地對她說:“報仇……”

兩個字,帶著姑姑滿腔的恨意,清清楚楚地傳進畫扇的耳中,清清楚楚地傳達到她的心底。仿佛是有人拿刀將這兩個字刻在了她的心底,她記住了。

報仇。

這是自打瘋了以後,姑姑說出的唯一兩個字,亦是最後兩個字。

她從未聽到姑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樣的濃烈的恨意。姑姑一直跟她說,這是命,要認命,隻要平平安安地活著,便是最大的福分。

姑姑一直是慈祥地笑著,笑著。

可如今,她恨了。

良久,畫扇才抬起頭來。嘴角依然是笑,是悲涼而絕望的笑,她看著姑姑,深深地看著,仿佛要把姑姑的樣子牢牢地記在心中。

姑姑沒有閉眼,她睜著眼,帶著仇恨的光,似乎在告訴畫扇,她會看著她,看著她為母親和她報仇。

“皇上,依奴才之見,這女子怕是沒救了。”吳意子並沒有領旨,而是上前來仔細看了看宛言。他曾在禦醫所服侍過,略知道一些。“不如還是讓奴才讓人把這屍體拖下去,免得晦氣衝了皇上和娘娘的貴體。”

連宸祈愣了。

死了……

隻覺得心底咯地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了,是再也拚接不上的。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死人和這賤丫頭一起帶下去!”見皇帝如此,若如心中不免想起那事,跺腳恨恨地道。

便有內侍上前,要拉開伏在宛言身上的畫扇。

畫扇隻是緊緊地抱住姑姑,並不說話,亦不反抗,隻是緊緊地抱住,仿佛她與姑姑已經融為一體,分不開了。

連宸祈心中一動,揮手阻止道:“罷了。便讓她在這裏呆著吧。”踟躕了一會,又補充道,“什麼時候她哭夠了,再帶下去。”便再無他話,轉身進去。

若如狠狠地瞪了畫扇一眼,終想她再不能興風作浪了。既然皇上已經發了話,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就弄死她,該悄悄地辦才好,亦隨了皇帝進去。

一時之間,殿外隻剩下畫扇,陪著姑姑漸漸冷去的軀體。雪依然是扯天扯地地下著,不一會便在姑姑身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畫扇麻木地跪在姑姑身邊,縱是冰雪落進頸脖,亦已感受不到寒冷。她的心依然是死了的。

姑姑是為她死的,為她死的。

身後不遠處,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火,在寒風中搖曳著。徐路小心地護著燈籠,一邊悄悄地觀察主子的臉色。

連煜華嘴角噙著笑,一雙細長的眼微微地眯著,卻掩飾不住內裏興奮的光芒。他從旁的假山上捋起一把雪,細細地在手中揉著,見眾人散去,雪地中隻身下宛言的屍體和畫扇,才慢慢地從假山後踱出去。

走至畫扇身邊,他能聽到她低低的哭泣,和如小獸低吼般的嗚嗚聲,她的身子在風中顫抖,如枝頭的枯葉。

一時之間,心頭百般的思量,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亦隻能站了在她身後,聽著她低低地哭泣。

良久,畫扇才止住了哭泣。抬起臉來,愣愣地望住天那一邊,不知何時出來的一輪明月。

明月,你是不忍看這一幕,才偷偷地躲起來,至今才敢出來嗎?

“……”連煜華吸了吸鼻子,鼻尖冰冷。他抬頭,亦望住那一輪明月,忽地便笑了,笑如鬼魅,“你恨嗎?”他輕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