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貴妃笑,又抿了一口玉梅羹,想了一想,才道:“妹妹怕是忘記了,幾個月前皇後宮裏出了件不小的事。”
“不過是死了個老侍女罷了,這事不是已經了了麼?”吳嬪細細的回想著。
“表姐,聽說這那老侍女,那賤婢喊作姑姑的。”一直默不做聲的王才人忽地插嘴道,卻對上葉貴妃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怯怯地低下頭去。
吳嬪聞言,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娘娘的意思是……”
葉貴妃搖搖頭,道:“妹妹且寬下心,咱們隔岸觀火,且瞧著罷。”
吳嬪卻不太信似的,隻是知道葉貴妃與太後一向親厚,想著方才的話怕是冒犯了她,訕訕地吃了幾口羹,聊幾句家常,便再也坐不住了,拉著王才人起身告辭,葉貴妃也不留,遣侍女送至垂花門外罷了。
雖已經開春了,昨夜卻耐不住天寒地濕,地上總有薄薄的一層冰,讓人腳底直打滑。吳嬪與王才人各自坐了小轎,分別由兩個人抬了,從葉貴妃的玉爐花影出來,便上了小拱月橋,四名抬轎的內侍走得極為小心,不禁慢了些。吳嬪心中不悅,如今更加是大做文章,直把旁的人都嚇得屏氣斂息,一路罵到觀遠亭下。
“一大早的,吳嬪娘娘好大的火氣。”一個戲謔的聲音自亭上傳下,若梨探出了腦袋,笑嘻嘻地望著吳嬪。
見是若梨,吳嬪連忙展開一個甜美的笑靨,與方才判若兩人。“公主怎麼一大早便起來了,可別著了寒,太後心疼,臣妾看著也揪心。”說著便下了轎子,由侍女扶著拾級而上,才發現亭子裏還有一名女子,煙霞色的宮裝,梳個簡單的園髻,並無十分的修飾,一張臉未施粉黛,卻已然是讓她心中嫉妒,顧盼之間眼波流轉,讓人恍惚間失神。
那女子見了她,連忙起身行禮:“初兒見過吳姐姐。”聽得她自稱初兒,吳嬪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仍是笑靨如花,語氣中卻有了淡淡的譏誚:“原來是雲妹妹。妹妹聖恩正隆,怎麼也能和咱們這些閑人一樣,一大早便閑的慌。”
畫扇聽出她話中的意思,臉上不禁有些發燙。隻是若梨年紀尚小,不十分明白,好在也不問,便招呼著兩個吃茶。
茶是春季裏常吃的梅子茶,隻是有些燙,畫扇端著吹了吹,複又放下了,信手捏了一枚果子,放入口中細細地抿著。她不看吳嬪,心中知道闔宮上下,都有人罵她做妖,平白無故的,出身低賤的侍婢,隻靠了一張臉,趁了皇帝在病中,勾引了皇帝,居然就做了主子。她知道自己走了這一步,後宮的事怕是躲不開了,隻是若可以選擇,她也不願這麼早就拉開戰事。
王才人吃著茶,一邊拿眼偷偷地瞟著畫扇,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畫扇發覺,隻略略地一偏頭,看了她一眼,便嚇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燙得驚跳起來。
吳嬪見狀急忙跳起來,抓住王才人的手。隻見那手燙得通紅,冷冷地哼了一聲,開口罵道:“沒用的,不過是看了你一眼罷了,怎麼得就被迷成這樣,你見鬼了不成!”一邊拿手指頭去戳王才人的頭。
王才人原本膽子就小,如今這樣更是嚇得低聲抽泣起來。
畫扇知道吳嬪是在指桑罵槐,隻是笑著裝傻不知,也不說話。若梨卻是心裏藏不住事的,皺眉撅嘴回道:“吳嬪這話可帶刺,本宮不愛聽。阿元,代本宮送送吳嬪娘娘。”
吳嬪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若梨竟這樣不給麵子,當著眾人的麵便下了逐客令,一時抓著王才人的手愣在原地,不知改做什麼。
阿元福身行了個禮:“吳嬪娘娘,請。”唇邊是淡淡的譏誚。
畫扇隻含笑低著頭,並不言語。
吳嬪氣極了,惱怒地拂袖而去。
王才人見狀,急忙止住了哭泣,一時卻不知道該隨著吳嬪去,還是該留下,咬著牙猶豫了一會,直對上吳嬪惡狠狠的眼神,才急急地跟上去。幾步走到亭子外頭,忽又回過頭來,看著畫扇欲言又止。
“再過些日子,該開春了。”怯怯地扔下這句話,便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追上去。
畫扇一愣,隨即唇邊漾開若有似無的。
宮中規矩,所謂開春便是每年在三月二十一,由皇後主持了開春宴,請的是宮中的妃嬪主子。畫扇回宮快半個月了,得了皇帝的特許,還沒有去拜見過皇後。若如也自負驕傲,不肯先低了姿態。
其實若再見到若如,她未必能認得她出來。她愣愣地望住白玉茶碗中,輕霧繚繞,那一泓新茶,碧綠澄清,映出她一張臉。
煙視媚行。
這是宮中人給她的評價,這些日子宮裏傳的沸沸揚揚,有說她美若天仙的,亦有說她是妖女化身,褒貶不一,卻都說明了一件事。
她美得不似凡人。
若如。
想起這個名字,不禁渾身一凜。
中午用過午膳,正要躺下歇息,皇帝便來了。畫扇已經散了發髻,再梳是來不及了,隻能隨便挽了在腦後,便出門去迎。她跨出門,便見皇帝一身玄黑色的龍袍,從長廊的那一邊慢慢地踱來,遠遠地瞧見了她,嘴角微微地一揚。
便恍若初春的陽光跳躍在嘴角。
畫扇看得走了神,一時愣在那裏,倚靠在門框上。
他的身後有連綿數十步的儀仗隊簇擁,他表情恬淡,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枝打在他的臉上,變成無數斑駁的小光點,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柔和,每走近一步,她的心都跳動一下。
這是她愛的男子。
或者說,他是她曾經愛過,如今卻是愛恨不得的男子。如今她隻能把他當作一枚棋子,用來為母親和姑姑報仇的棋子。
待他走進,畫扇才嫣然一笑,款款下拜行禮:“臣妾參見皇上。”連宸祈扶住了她,雙手握住她的,聲音是平平淡淡的,卻有無盡的溫柔:“免了。朕才從禦書房過來,本是要去太後那請安的,路過這便進來瞧瞧。”畫扇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眸,烏黑,如漩渦一般深不見底。
心中一顫,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笑而不語。
總覺得,他似乎並不相信那一夜的雲畫扇隻是他的夢境。
侍女奉上新進貢的新茶,輕霧繚繞之間,皇帝透過這迷蒙含笑地看著她。畫扇也不說話,自顧自撿起榻邊小幾上的執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透露翠綠色的窗紗,能瞧見院子裏一片姹紫嫣紅,開得正熱鬧。幾隻雀兒“啾”地一聲,從濃密的數枝間飛掠到窗外長廊的雕欄上,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她轉頭閉了閉眼睛,卻似乎依然能看見那一片明媚的春光。
端起桌上的白玉瓷碗,碗中是淡青色的青梅醬,在白色的碗中晶瑩剔透。勺了一勺,正要送進嘴中。
“方才路上,朕聽說你早上出去了?”連宸祈忽地問道。
在禦書房裏看奏折的時候,便有內侍來稟報他在亭子裏發生的時候,吳嬪何如指桑罵槐,又如何惹惱了若梨。他波瀾不驚,隻看著手中的折子,極平淡地說了聲:“朕知道了。”
畫扇點點頭,眉目不驚:“早上公主來邀,臣妾想不過是在這清水宮走走,不會遇上皇後娘娘的,便出去了。若是皇上不喜歡,臣妾以後不去便是了。”卻計較地偏過頭去。
連宸祈急忙道:“朕不是不喜歡……”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隻是心中別扭,總不願她遇上若如。許是心中還不能肯定,到底若如是不是他要娶的女子,她又到底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