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玥朝的皇帝,身負大玥朝的社稷,百姓的福祉。
連煜華悠然地站在殿下,饒有興趣地看著連宸祈頭疼的樣子。
嗬,今日的皇帝是怎麼了,不是一向很有決斷的麼?莫不是美色在懷,已然無心朝政?他心中冷冷地笑著,卻奇異地發現有一股酸意湧上心疼。他一愣,瞬即壓製。
“臣倒聽說,”連煜華微微一笑,朗聲道,“三年前大興皇帝——當時仍為太子——出巡打獵之際,在大興於蕪林的交界處走失一名貼身侍妾,後來這名侍妾卻在蕪林皇宮出現,成了蕪林王的寵姬。”
他斜眼看著林遠,便見他眸底光亮一閃,便知道自己的意圖已然達到了。
大玥朝聯合大興攻打蕪林,得利的自然是皇後——隻是在他沒有完全部署妥當之前,他可不能讓雲初那丫頭輕易動手報了仇,那樣,到時候要控製她,可是難得多了。
他可不能任由他的棋子恣意妄為,亂了他的謀劃。
狹長的美目微微眯起,透出那狡黠如狐狸般的光。
五月。
天氣是一日日越發地炎熱了,宮裏的荷花開了幾朵,每日清晨都是在清風悠悠送來的清甜香味相伴下醒來,隻是醒來之時,心中卻都是空空的。
月眉推門進來,見畫扇已經醒了,笑著道:“主子今兒個可起得早。”便過去推開小閣裏的落地大窗。窗外是幾步石階,幾步上去便是個小小的石台,能瞧見這流雲先東麵的一片明湖,不遠處種的荷花亭亭立於水麵,風吹過,便如翩翩起舞的舞女一般。
這流雲軒,聽說原先是喚作綿憶殿,是太後當年仍是小小修華之時所居的。隨意地披了緞子,畫扇上了小台,望著這渺渺的湖麵輕霧繚繞,心中竟重的如同鐵石。
一個月前,代替皇後執掌後宮的葉貴妃忽稱身子不適,向太後辭了手中的事務。太後順水推舟將後宮大權交還了皇後。
若如,終是又掌管了這後宮。
父皇的死,卻成就了他們母子三人,如今大富大貴,再顯耀也沒有了。母親的愛情,最終消滅在時間之中,除了她這個無名無份的七公主,再也不剩下什麼。
緩緩在石凳上坐下,是一陣刺骨沁心的冰涼。
連宸祈,亦是有七八天沒有傳召流雲軒侍寢了。她心裏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是要做給若如和大興國看,即便賞賜百千,流雲軒中的綾羅綢緞堆積成小山,可是心中一口氣,總是無法消解。
這樣下去,她怎麼能給姑姑和母親報仇!
如果到最後,她再沒有別的辦法,她隻能選擇玉石俱焚……
月眉拿了件披風來:“主子小心著涼。”
畫扇忽地冷笑一聲:“著涼又如何,反正如今也沒人來我這流雲軒,我樂得著涼在榻上躺著,或許能求得他來看一眼。”
月眉小心地:“主子別說這氣話,往後的路還長著,保重身子要緊。王爺那兒,可還指著主子呢。”
“若他真指著我,怕就不會暗地裏跟我對著幹了!”那日大殿之上的事情,早有皇帝身邊的小內侍說與她聽了,連煜華竟幫著促成了大玥朝和大興國的之間的聯盟,這不是白白給若如揀了便宜麼?“王爺怕不是以為,我會傻傻地不計回報替他做事?”阻止她殺若如,他要她做的事,她可不會理會!
月眉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訕訕地笑了笑,沉默了良久又說:“今兒個一早,杭太醫遣了人回了帖子來,主子要看麼?”便遞了帖子過來。
畫扇接過來打開一看,便順手細細地撕了,撒進台下湖中。
“更衣罷。”
在這流雲軒悶了許久,是該出去走走了罷。
是有大半年沒來了,這小院再不是年前看見的模樣,積雪自然是沒了,夾道兩旁卻種了許多奇怪的花草,竟與這宮中平常種的不一般。
“你在這兒守著,不用跟著了。”畫扇低聲地吩咐了月眉,月眉恭順地應了一聲,便立在院門。畫扇推開門進去,院子裏的草藥收了不少,如今是春季,雨水頗多。本不是曬藥的季節。及進門,便見杭逸風正做了在屋中,煮著一壺茶,等著她的到來。
畫扇略略福了福身:“杭叔叔。”心中卻是打鼓一般七上八下的。雖是她主動呈了帖子要來拜見的,可是這一個多月他都沒有回信,忽地就遣了人來,總覺得他找她來會有什麼事情。
或許,他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要問她。
杭逸風點點頭,眼眸閃動:“如今我該如何稱呼你?雲婕妤,還是雲畫扇?”
畫扇心中一緊,揪住了裙袂一角,臉上的笑容已有些難堪:“我……”杭逸風看在眼裏,不禁有些憐惜,也不逼她:“先坐罷了。”畫扇點頭,領命坐下。
輕霧繚繞之間,杭逸風斟上一杯清茶,在青花瓷的茶盞中褐色的葉子嫋嫋地打著轉兒,隱隱映出畫扇的臉,絕色傾城。
“宛言……”良久,杭逸風才斟酌著開口,卻感覺到她一陣緊張,握著茶盞的手亦有輕輕一抖,“宛言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起初是錯愕的,自然悲痛,隻是漸漸地便忘卻了,如今一說,倒又覺得心裏有鈍鈍的痛,“你怕是極了吧……當初為何不來這裏找我?”
畫扇深呼吸,心中早便想好的借口,卻忽然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她撒謊瞞了許多人,再不想撒謊瞞這個在她看來如父親一般的男子了。
便隻能沉默。
杭逸風緊緊地盯住她,那依然帶著孩子氣的臉上是與之不符的沉重。他不願意傷害她,可是她的來曆和所作所為太奇怪,他不能放心留她在後宮,在皇帝身邊。
若是皇帝有什麼事,清兒該會多麼傷心!
“宛言是死在皇上手裏的,你不恨麼?”恢複自己絕色的容貌之後,費盡心思在玉嵐山上“偶遇”了皇帝,難道真的隻是偶遇而已嗎?
“自然是恨的。”她輕若無聞地,聲音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傷,“自我出生,便沒有了父親母親,姑姑撫養我長大,是比我爹娘還要親的人……她為了我,吃了不少苦,我怎麼能不恨,怎麼可能會不恨……”
杭逸風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沉默了半日,才道:“我是不會眼看著你傷害皇帝的。”話說的平靜,毫無商量之地。隻是心中不免也有對宛言的愧疚。
畫扇急忙辯駁:“我並沒有要傷害皇上,我的仇人隻是若如,隻是雲若如!杭叔叔……”不知為何,許是因為他是姑姑的朋友的關係,在他麵前再不能偽裝自己,“你要幫我,權當是幫姑姑……姑姑死得好慘,她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