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昨夜星辰昨夜風(1 / 3)

屋子裏是突如其來的沉默,杭逸風看著她,沉默了良久。沉默到畫扇幾乎要以為他離開了,走了,不在屋內。

在她忍不住要轉頭去看的時候,他終於說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報仇這種事情,最終是害了自己,害了別人。”當初清兒也是含著恨回宮的,若不是連錦年的真心,恐怕結果亦是淒涼。

站起身到小窗邊,窗外是一片綠意昂然,已經是暮春時候,春光漸老。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地發現自己歎氣的次數,竟和在宮裏的時日一齊增長了。

畫扇笑,淒然決絕,恍若間,亦美若盛開到荼靡的曼陀羅。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句話當初姑姑也說過千百遍,要她不要有恨,不要有怨,平平安安地活著,便是最大的福氣。

可是,一味的隱忍到最後得到的是什麼,是母親慘死的真相,是她的心都碎了,是她從此以後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是她的丈夫,睡在自己仇人的枕邊!

“我不怕……便是天誅地滅,便是下地獄,我都要她和我一起。”如發誓般,她緊咬了銀牙,迸發了全身的力氣,卻隻低如嗚咽。

杭逸風背對著她,臉上是滿滿的擔憂。這後宮,又是要亂了,隻是不要傷害到她便好。

方才到了流雲軒,便見小柔守在門口,一臉焦急,見畫扇與月眉兩人遠遠地過來,連忙迎上前來。畫扇正與月眉說著什麼,見她一來連忙停住。小柔福了福身:“主子,您可是回來了!皇上來了好一會了,主子沒交代去處,奴婢也不知道上何處去尋。”

畫扇一驚,卻更多的是難以壓抑的喜悅。他怎麼來了!

流雲軒便是原先的綿憶殿,居於清水宮北邊,是一處精致的宮閣。有前後兩個小園,及進大門,便是前院,種了些宮中常見的花草,亦算不上名貴異常,院中一棵經年老桂,依了精巧的假山,如今不在花期,隻餘滿枝翠綠,隻是呼吸間仍能問道淡淡的香味,甜甜的卻不膩。兩邊長廊,一邊依山一麵傍水,水麵遼闊,碧波蕩漾,一條新製的小船隨波起伏,撞在石岸上,不時發出沉重的“篤篤”聲。盡頭的大廳,亦是新換上的匾額,行雲流水的四個字:流雲飛溢,翠玉底子鑲嵌的金邊,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耀眼。

進了正廳,便瞧見那個玄黑色的身影,坐了在小幾邊,細細地看著繡架上她繡了一般的鴛鴦戲水。

見畫扇進來,連宸祈抬頭揚起一個笑,卻滿是疲憊之色:“去了哪裏,如今才回來。”便起身,及近她身邊,聞到那淡淡的香味幽幽傳來,卻又退卻了。

他派出去的探子在大興國民間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幾乎沒有百姓聽說他們的先皇還有第七個女兒,潛進宮中找了幾個年老的太監,卻眾口一詞與若如說的無異。

難道真的是如若如說的那樣麼?

為何他有強烈的感覺,她一定是那個她。

畫扇笑笑:“一早閑來無事,便出去走走。”月眉沏了新茶過來,畫扇接過親自斟了一杯呈上,“隻是沒想到這皇宮如此之大,竟還有臣妾未曾去過的地方,轉了好久才找著回來的路。”

連宸祈半信半疑,卻是不再追問,接了茶在桌邊坐了,飲了幾口,忽道:“這滿室梨木,雅致是雅致,隻是舊了素了,讓人換了罷了。”

畫扇道:“還是免了,皇上賜給流雲軒這麼些珍寶,怕已經有人心中不悅了,搬弄口舌了。再這麼大張旗鼓的,皇上不怕南邊生亂麼?”

連宸祈一愣,忽有種被人看穿的窘然,急忙喝了口茶,卻急得嗆進一口,連連咳嗽不止。畫扇急得要起身去替他撫背,隻是微微一猶豫,複又在凳子上坐定,悠悠然搖著手中的執扇,語氣裏是淡淡的譏誚:“怎麼了,皇上?”

連宸祈訕訕地一笑,看著那調皮的笑顏,忍不住伸手去刮了刮那細如凝脂的小鼻。畫扇用執扇一擋,看著那錯愕的臉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連宸祈微微有些惱了,無奈地站起來,攤了攤手:“朕難得來一趟,你卻偏要鬧脾氣。悠兒!”悠兒亦在旁偷笑,見皇帝喊她,一驚之間差點緩不過氣來。連宸祈惱怒地瞪了一眼,“還不傳令擺駕!”悠兒方才止住了笑,急急跑了出去。

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畫扇卻還坐在哪兒,隻是眼神不再流光溢彩,亦不再有笑容狡黠,仿若是被春風吹皺的池水,風走了,水亦靜了。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恨卻恨不起來,愛又不得,到最後她除了雲若如和麗妃的命,還能拿到什麼?什麼都沒有,唯有一顆不再幹淨不再單純的心,唯有永遠無法消除的恨,唯有永遠無法逃離的孤單。

隻是,她再沒有別的辦法。

月眉見狀,遣了小柔幾個下去,仔細關上前後的門,又伏在門上窗上仔細地聽了一遍,確定無人,方才走到畫扇身邊,低聲地:“主子,你看這……”畫扇抿嘴:“你確定方才見到的,是皇後宮裏的人?”

月眉肯定地點點頭:“是中宮管庫房的秋霜,平日裏並不在人前露麵,奴婢曾在宮中服侍,卻曾在一室住著,不會看錯。”“鏗”的一聲,手中的茶盞已然滾落在地,清茶迫在猩紅色的地毯之上,猶如一副隨意潑灑的水墨畫,她目光放遠,似是自言自語般:“嗬,雲若如的動作倒是快,隻是她心裏在琢磨的,不過是她娘用爛了的把戲……”

慢慢地飲了口茶,表情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猙獰。

雲若如。

她笑著默念這個名字。

三兩點雨滴,風疾。

皇帝手執黑子,眉頭緊皺,卻是吃吃不肯落子。連錦年喝了一口茶,道:“你可想了許久了,還沒做決定麼?”皇帝道:“倒是知道能下在哪兒了,隻是兒臣卻是希望能有更好的一步。”連錦年笑:“有的時候,這一步棋許已經是最妙的了,再想亦是徒勞。”

皇帝抬起頭看來他一眼,那眼中的光芒讓他沒理由不信。便順手扔了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拍了下桌子:“父皇說的是。隻是……”

“你一日為帝,江山社稷的重任在肩,有的時候便隻能舍棄自己的喜好。”連錦年語重心長,“過些日子我便要帶你母後離開,朝中的大小事務,我再不能幫你……”

“父皇,您要離開?”連宸祈是錯愕,雖然知道他們早有離宮的打算,可是一時之間竟不能接受。連錦年笑,竟有些疲憊和滄桑。當年隨著父親起兵謀反之時,竟沒有想到做皇帝亦是這樣一件辛苦的事情,做皇帝卻動了真愛,卻更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若是可以,他倒願意自己的兒子冷血無情一些。

隻是,怕是不可能吧?

他與清兒的結合,又怎麼會是冷血?

“離開?”華清瞪大了眼睛,“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離開!”蕪林國叛亂,不得不倚重大興國平亂,這一來必定會助長皇後的威風,這後宮的事情還沒平靜,她怎麼能就這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