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北方一個部落的首領來朝,父皇設了酒宴在前宮宣明殿宴請。她調皮,明明知道後宮女子是不可輕易去前頭的,隻是仗著父皇的寵溺,偷偷地溜了進去。
前宮她並不是沒去過,隻是這是第一次在沒有得到父皇的允許的情況下,擅自去了。雖然在後宮橫行慣了,什麼都不怕,卻莫名其妙地還是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平日裏她怎麼沒發現,這宣明殿的守衛竟是這樣森嚴呢!
不想給發現,逮回後宮去,她隻能躲了在草叢之間,見機偷偷前行。聽說北方的蠻夷長得奇怪,不僅個個人高八尺,皮膚黝黑粗糙醜陋,輕輕一說話,都和拚命吼似的。她好奇,她想要看看這些北方來的人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及到了大殿前的長廊下,她看四周一時無人,便大著膽子抓住欄杆攀沿而上。卻冷不丁,頭上傳來一個鍾鳴般的聲音:“你是什麼人!”簡直要把她的耳朵都震聾了。
她抬頭,之間是一張黝黑的臉,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滿是戒備,蹭地便拔出了腰間的短劍。隻是在見到她清麗的容顏的那亦瞬間,那戒備霎時消失不見,閃動著奇妙的光芒。
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原來北方的蠻族還真是長成這個樣子呢。
自然,她被聞聲趕到的侍衛請進了宣明殿。她不怕,站在殿下仰著頭,望著殿上頭疼不已的父皇,笑靨如花。
“胡鬧!”父皇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堂堂大昭朝的公主,竟偷偷藏在廊子底下,差點被當作刺客!”唉,這個刁蠻任性的女兒,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教了!都怪他平日裏太寵她了,才在人前丟了臉。
華清不滿地撅嘴,正要反駁,卻聽見方才那把她當作刺客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著她,眼睛一刻都轉不開:“皇上,我想公主也隻是一時好奇,就請皇上不要再追究了。我們在草原上就聽說,中原的女子都嬌柔如柔荑,和我們草原上的女子不同。今日見了皇上的容妃娘娘,心想果然是這樣。”終於把目光從華清身上移開,“晚上見到公主,才知道大昭朝之大,什麼樣的女子都有,既有容妃娘娘這樣的柔荑,也有公主這樣的韌草。”
帶著怪腔調的漢語,說得華清心底發笑,卻知道人家是好心在替她解圍,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可憐巴巴地,望著殿上哭笑不得的父皇。想來是方才那一番話說動了父皇,他無奈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來人,給公主賜坐。”
這才又展露出笑靨,她偏過頭去,看了看那男子,調皮地做了個鬼臉。隻見那男子眼中光亮閃爍,黑色的眼眸如漩渦一般。
她才發現,他長得並不是傳聞的那般粗獷醜陋,雖然黑了些,眉目卻是精細,若是和中原的男子一般白,想來也會是個美男子。
隻是並未放在心上。
雖知道第二日,卻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阿繁克部落的首領褐赫,也便是昨夜那名男子,竟向父皇提親,要娶了她回草原上去做他的後,還獻上了阿繁克部落首領世代相傳的短劍,作為聘禮。
她自然是不願意的,那男子雖然長得好看,她並不討厭,隻是卻也不喜歡,要她嫁給他,還要到北方草原那樣的荒涼地方去,她如何願意!
父皇母後亦是不答應,她從小便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寵著疼著,要把她送到草原上去受苦,可是比要了他們的江山還要不情願。
終是沒有應承這門婚事,褐赫亦沒有強求,卻是留下那柄短劍,率眾部下離開,回了他的草原。他說,自那也在廊上,聽到她自由無拘束的笑聲,和小河奔流一般的清亮悅耳,看到她的笑,如天上的月一般皎潔無暇,她眸底的光,如繁星一般的閃亮,這輩子,是再也不會忘記她了。留下短劍在她身邊,權做祈福保佑她平安之意,就似他在她身邊,保護著她一般。
那時華清年幼,亦因為本就不喜歡褐赫,便也沒在意。收下短劍,便讓海棠收了不知擺到哪裏去了。後來祈兒忽地要尋一把短劍,才想起這事,複又讓綠蘿找了出來。
後來,許多年後,她幾乎要忘記了這件事情,隻似乎聽誰提起過,阿繁克部落被周邊其他部落所滅,他亦在戰場前自刎,當時心中隻是暗了一下,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哀愁。終算是相識過,終究是愛過她的男子。
隻是再無其他。
現在想起來,他的模樣似乎已經在心底深處模糊做一團,若有似無如一陣輕煙。可是越想,越覺得他的模樣,和林佑禮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是大玥朝的公主,將士們上場殺敵,我代替皇兄去慰問,有何不可!”若梨依然不死心,別扭地在榻上來回地翻來翻去,直把一床薄薄的錦被都裹在了自己身上。
華清沉了臉:“不許去就是不許去!”回頭對小順道,“找一小隊侍衛看著她,不許她踏出這皇宮一步!”
連錦年有些愕然。
她一向最寵梨兒的,雖然今日這要求是有些過分,可她發這麼大的火……
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麼原委嗎?
不禁陷入了沉思。梨兒要去前線,清兒又如此大動肝火。這母女倆之間似乎藏著什麼秘密,把他一個人排擠在外了。
用過晚膳之後,畫扇照例到園子裏走了一走。
近來天氣是越發的炎熱了,無端端的,心緒亦煩悶了幾分。有時候隻是坐著坐著,便生出了火氣來。
西邊的戰事告急,定遠侯急帥十萬大軍前去支援,皇上亦是每日在禦書房與朝臣們商量戰事,累了便在側殿歇下,是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往後宮來了。
太後有旨,不許後宮妃嬪私去前頭打擾皇帝,便沒人敢去。畫扇亦隻是每夜在榻上輾轉無眠,醒來卻又得是打起精神來應對後宮中眾多的事務。
夕陽西沉,隻在山的那一邊留下光芒萬丈,紅霞似火。這時候才有了些許涼風,習習吹來。畫扇沿著景明湖畔慢慢地踱著,身後按例是十餘名的侍女內侍跟隨。進宮這麼久,她已經習慣了。
大玥朝以荷為國花,宮內隻要是有池有湖之地,都會種上一些。景明湖地處中宮,梨香宮,清水宮三宮交界之處,是宮內最大的活水湖。放眼看去,湖麵上荷葉連綿數十裏,密密麻麻幾乎要將水色掩蓋。
不遠處傳來清音了了,畫扇側耳一聽,便知道是巧雲。
這闔宮上下,沒有人能將這箏曲彈得如她一般似行雲流水。便是皇上特地從宮外請的樂師,也彈不出這韻味。
便要過去,轉身卻看見吳嬪從小道上過來,這時候走,倒有點尷尬了。便展開了笑靨,道了聲:“吳姐姐也來了。”
吳嬪隻哼了一聲,便擦身而過,直往那樂音處去。
看她麵色陰沉,畫扇心底掠過一絲不詳,想了想,終是不放心,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