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雅態妍姿正歡洽(1 / 3)

連宸祈過去,拉了她的手過來。手是濕的,清冽的湖水順著修長的手指滴落,又順著他的手臂蜿蜒流進衣袖,濕了那金線繡滿金龍祥雲的袖口。

“跟個孩子似的。”他怪道,“這湖水涼,更深露重別著了涼。”便掏出絹子,替她擦幹。絹子是素白的顏色,畫扇並沒有見過。好奇便扯了過來,展開一看,隻見一角繡了小小的鴛鴦嬉水,清波之下,又有巧雲兩個古隸小字。

一時隻覺得一股酸意湧上心頭,再不看第二眼,便扔了回去,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低下頭去沉默不語。連宸祈卻不知道她在計較什麼,複拿起絹子看了看,方才恍然大悟。

“你在氣這個!”他好笑地,卻不知為何見她生氣,心裏居然還有一絲絲的甜蜜,“這不過是我順手在她那裏拿的。你要是不喜歡,我不用便是了。”便順手疊了,扔在矮桌上。

“這樣好的繡工,不用不是浪費了?”畫扇冷笑道,“我便說過,誰的繡工好,你找誰要去便是了。”皇帝微微地有些惱了。

“你這人……你又沒送過我絹子,又不許我用別人的,這可沒道理。”這樣別扭的脾氣,宮中怕也隻有她一個人了。畫扇聽了卻不說話,隻把手身下廊子,撥得那水花濺起,嘩啦啦地響著。

皇帝歎氣,正要安撫,悠兒的聲音卻在外頭響起:“皇上,王才人來了。”便有一個煙霞色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依然是那樣抿著唇,怯怯的神色:“皇上。”見畫扇也在,又喊了一聲:“雲姐姐。”

皇帝忽地沉下臉色:“你來做什麼?”正因為她和畫扇惱了,心中本來就不高興,如今又見她本人,便是一股無名火衝上來。

似是被皇帝不耐的語氣嚇著了,巧雲腳一軟,噗通一聲跪倒,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巧雲該死,巧雲並不知道雲姐姐也在這裏。隻說皇上許久沒來,才……才想著過來看看。”頓了頓,不待皇帝說話,又說道:“皇上說巧雲的繡工好,巧雲給皇上繡了個香包。”話畢,便急急掏出香包,羞澀地獻上。

畫扇隻覺得心底一揪,一時愣住,也忘記去撥水花,嘩啦啦的聲音,霎時隻剩下輕微的滴,滴,滴。

“朕什麼時候說過……”忽然臉上一熱。奇怪,居然有偷情被妻子抓到的感覺,這不過是件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

巧雲看看皇帝的臉色,又看看畫扇的顏色,似是明白了什麼,急忙低低地:“皇上並沒有說過,是臣妾記錯了,臣妾該死。”畏畏地看著畫扇,“雲姐姐,你可不要誤會了皇上。”

畫扇回過頭,艱難地一笑:“有什麼誤會不誤會的。我是皇上的妃子,妹妹亦是。”有什麼好吃醋的,他後宮佳麗如雲,每夜不是在這個妃子的枕邊,便是在那個妃子的榻上。一個月到她流雲軒,也不過是五六日罷了。

五六日,她該慶幸了不是?

便站起身子,款款地施禮:“夜也深了,皇上該歇著了。臣妾告退。”隻是終忍不住,說道那一個“退”字,聲音已是極輕,微微顫抖。

她的話,如針刺進連宸祈的心底。忽地便有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站起來,幾步過去從身後摟了她。

一時間,屋子裏餘下的隻是沉默,如天荒地老般的沉默,仿佛時間刹那間穿梭到遠古的時代,天地一片空曠,而他們就站在這一片空曠之中。

良久,連宸祈才說了一句:“悠兒,送王才人回去。”

“皇上!”王才人愣了愣,隨即脫口喊道。

“明兒個朕便和母後說,日後要臨幸哪一宮,由朕自己決定。”看著她這樣,簡直比剜心刺骨還要疼,還要難受。他是皇帝,若是連自己自己的心意都要違背,那這個皇帝做得未免太沒意思。

他承認,他是愛著雲畫扇,可是如今……

即使眼前的她不是雲畫扇,不是那個和他定下終身的女子,他的心依然是毫無保留地給了她。他清楚,在她端上那一碗熱騰騰的冰晶梅子羹,吟出那句“梨花落盡春又了,一襲深情,兩處相思,怎堪無情是君心,空餘兩淚清漣漣”的時候,她已經在他心底挖了一個小小的洞,埋進了情意的種子;在她於那溪水邊獨立,飄嫋的身姿聘婷如仙一般,那種子便發了芽,紮了根。

這日後的每一次相處,她在他的心底都越重一分,她笑靨如花底下的悲傷,不經意地掠過眼底,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可是他卻可以感覺得到。他知道她心中一定有恨,恨他失手殺了宛言姑姑,他想要用自己的真心實意去感動她,卻沒有辦法讓她知道。

他是皇帝,他有後宮佳麗無數,每一名妃子於他都不隻是枕邊的女人而已,她們身後有她們的力量,有她們的權利靠山,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有相互製約,後宮平衡,朝野才得平衡。所以他不能清楚地宣告所有人,亦不能告訴她,他如今愛的隻有她一個人。雲畫扇,那個與他定下終身的女子,便是如今出現了,於他的分量亦不如她這麼重。

如果雲畫扇還在世,皇後依然是她的,可是他的心,已然是無法收回了。

隻是他的話,卻如晴天霹靂在巧雲的耳畔。她進宮許久,隻得了個才人的位品,地位低下皇帝始終沒有臨幸過她。表姐和周圍一起進宮的葉貴妃,陳妃都做了人上人,她不甘心!

她是努力一搏,偷偷打聽了雲婕妤打算去拜訪那位杭太醫的機會,向皇後告密才得到了侍候皇帝的機會,她為此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她不能就此放棄……

“可是皇上……”王才人不死心地,“臣妾備下了香雪百合蓮子羹,等著您……”隻是再說不下去,皇帝的沉默,悠兒一個請的動作,明白向她宣示了已經無可挽回的局麵。雲婕妤寥寥數語,竟能推翻太後定下的規矩。皇帝為了一個小小的婕妤,竟第一次任性沒有按著黃碟來臨幸妃嬪。

隻能起身,低低地說了聲:“臣妾告退。”便隨著悠兒出去,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在他懷中,畫扇愣了好久,才歎息道:“何必如此……”她是吃醋了,隻是他亦知道他的難處。如今她的心底是不能不該想著這男歡女愛的事情的,可是一想起他睡在別的女人的枕邊,她忍不住。

她逼自己想起姑姑,想起他一掌將姑姑打到半空中的樣子,想起姑姑瘦弱的身子躺在雪地裏的樣子,隻有這樣,仇恨才又如翻滾著的熱水一般湧起,才能讓她平息心底的醋意。

可是如今他這麼做,為了她這麼做……

“夜色晚了,咱們進去罷。”他的吻落在她的頸後,纏綿甜蜜。她閉上眼,渾身綿軟無力靠在他的懷中。

皇帝的寵愛是她報仇的有力工具,她要雲若如死,要麗妃死,隻能依靠他的力量……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安慰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他的吻,接受他的情意,接受自己心底對他依然無法泯滅那一絲愛意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