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不說話,連宸祈忍不住問:“兒臣聽說,若梨……”本想裝作平靜,保持住一個皇帝應有的淡定自若,卻忍不住哽咽。
連錦年一愣,點點頭,複又搖頭:“並沒有找到屍首,一切還是未知之數。”想起若梨可能已經永遠地離開,他的心絞痛,一如當年清兒在寒山寺外,下決心要離開他之時的心情一般。
可他知道,清兒的心底,必然是更加痛苦的。
她一直把若梨當作少年時的自己。她經曆過的不幸,失去父母的悲慟,都是她難以忘記的夢靨,所以她分外地疼惜這個女兒,比之這個皇帝兒子,是要厲害得多的。她心底總是會有莫名的恐懼,怕女兒不夠幸福,怕哪一天她也會遭遇到不幸。
如今,若梨卻離她而去,且有可能永遠不再回來,她的痛,一定是無以複加的。所以,竟盛怒將雲嬪打入了天牢。
“雲嬪……”他看定兒子,隻見雲嬪兩字剛出口,他臉上的表情便忽如死灰一般,不禁隱隱有了幾分擔憂。
“兒臣不相信是她教唆若梨出宮的。”他固執地,勇敢地迎上父皇探尋的目光。
“憑什麼?”連錦年的語氣多了幾分嚴厲。一個皇帝,是不該平白無故地相信任何一個人的,便是血緣至親,也是一樣。
隻是人總是會為情所困,總是會盲目地去相信一些人。他亦是一樣。隻是,這雲嬪到底有何過人之處,能讓他這個兒子如此堅定?
憑什麼?
連宸祈一下子愣住了。
憑什麼?
他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好像是再自然不過了,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便相信她,或許是她嘴角的笑意,或許是她清澈純潔的眼神,或許是……他心底仍有一絲期望,她便是雲畫扇。
“朕不會讓她死的……”他喃喃地,答非所問,目光卻是堅定,“朕是皇帝,朕要她活著,她就一定可以活著。”
吳意子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退後幾步。
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這一刻還讓他清晰的感覺到,眼前這名身穿玄黑色龍袍的男子,是這個大玥朝的皇帝,是天下萬民的主子,主宰著他們的生與死。
“加派一萬精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開口,下了這一道聖旨。轉身,卻不再進夜清宮,“起駕,去天牢。”
這個時候,她一定想見到他。
天牢。
監牢,畫扇並不是沒有呆過。甚至,她呆過比這更惡劣的地方。
她坐在稻草堆之中,細聲地安慰著柵欄外,嚶嚶低泣著的蕙玉:“別哭了,我都還沒哭,你又哭什麼!”拍了拍坐下的稻草,難得露出真心的笑容,“這稻草曬得很幹,挺舒服的。”大玥朝果然是天朝上國,連監牢都不是大興那樣又濕又陰呢。
蕙玉聞言忍不住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忽地說出一句:“都是王爺造的孽。”話音未落,自己卻先嚇了一跳,傻傻地看著呆住的畫扇。
“這和王爺又有什麼關係?”忍不住好奇地。
蕙玉的神色越發地暗了幾分,終是忍不住:“若不是因為王爺,葉貴妃又怎麼會費盡心機要陷害妹妹……”如今她私底下已經不將畫扇喚作娘娘,而是以姐妹相稱。
畫扇神色古怪地看住蕙玉,心中慢慢有了自己的猜想,卻是不敢置信:“姐姐的意思是……”這怎麼可能,葉貴妃她,她可是皇上的女人,是堂堂的貴妃!“葉貴妃和王爺……”
蕙玉點頭,哭泣聲越發不能掩飾。
這些年的獨守空房,她便也認了。隻是一想起自己的丈夫在別的女人的枕邊,她便不能自控,她嫉妒,卻不能顯露出來,她隻能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如一隻縮起頭的烏龜,隻求能保住王妃的地位,保住這個唯一和他有聯係的身份。
“葉貴妃,亦是王爺派在皇上身邊的人。”不知為何,她心底有恐懼蔓延,沒有任何一刻她更加清楚明白地意識到自己是一顆棋子。
如今,正要被另一顆棋子吃掉。
“王爺他知道嗎?”畫扇輕聲地。不等蕙玉回答,心中便已經給了自己答案。他一定是知道的。聰明狡黠如他,怎麼可能會猜不到其中的玄機。
她原以為葉貴妃陷害她,不過是宮中嬪妃的爭風吃醋,沒想到她爭的,並不是皇帝。隻是,難道她懷疑她和南王之間有什麼苟且之事嗎?
嗬,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嗎?
月眉進來,悄聲地:“娘娘,皇上來了。”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頭的獄卒們紛紛下跪的聲音:“奴才參見皇上。”
隻聽到熟悉的一聲應答,便有一個身影出現在拱門處。天牢裏光線極暗,畫扇看不起他的臉,隻覺得忽地安心了許多。
“南王妃也在這裏。”他的聲音是極平淡的,在外人麵前,他總是不帶一絲情緒,這是一個皇帝所該具備的。
蕙玉起身,手中的執扇便掩了臉,退至一邊暗處:“臣妾參見皇上。”她是不善於掩飾自己情緒的,聲音中還帶了些許哭腔。卻知道這樣在禦前是極為不敬的,趕緊抽噎了幾聲,慌忙道:“臣妾先行告退。”便匆匆離去。
一時之間,大牢裏便隻剩下兩人。
隔著灰黑色的柵欄,他們相互凝視著對方。她臉上未施粉黛,顯得蒼白了許多。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垂在素白的囚衣上,絲絲分明,如一筆濃墨,任性地在雪白的紙上畫出幾筆。眼眸清澈,望著他,那樣平靜,平靜到讓他心疼。
忍不住伸出手去,穿過柵欄撫上她的臉頰。她的臉,很瘦很尖,帶著一種奇怪的滑膩感,繚繞在他的指尖。
“皇上。”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卻是柔柔的,含著笑的,“您來了。”
他笑,卻有些牽強。
看到她這樣,比看到她傷心失意還要難過的多,她不應該笑的,她應該哭著告訴他,她是冤枉的,要他為她做主才對。
可她卻這樣笑著,仿佛對眼下的處境毫不在意。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畫扇低下頭,隻說了一句:“皇上能找回公主的,是嗎?”她眸子清亮,定定地看著他,那眼眸裏仿佛有無限的信任。
又是一陣沉默。
“朕已經加派人手去尋若梨了。”頹然垂下手,他將頭抵在柵欄上。為什麼竟覺得如此無力,他隻能為她做到如此。
明明相信她的,明明認定了一定是葉貴妃誣陷她的!
猛地抬頭,他眼中綻放出的是萬丈的光芒:“來人!把鎖打開!”他要帶她離開,他才是皇帝,他才是大玥朝的主宰!他信的,天下人憑什麼懷疑!
外頭的獄卒聞言,頓時不安地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