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不說話。
嗓子壞了這麼些日子,雖然在溫叔叔的調理下已經好了許多,但要恢複到以前那樣悅耳動聽的聲音,恐怕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便不太願意說話了。
月眉知道她這脾氣,便自顧自絮絮叨叨地:“如今這話在宮外傳得可盛了。好在吳總管和悠兒妹妹知道事態嚴重,皇上的心思一時半會隻在西邊,亦沒空理會,還不知道。”說到西邊,她忽地低了聲音,“王爺也真是,也不讓人傳個話來,要咱們如何做,總得知會一聲。”
“他不說,我倒也樂得自在。”畫扇心裏想,嘴上卻說:“既然沒有指示,靜觀其變吧。”她不相信南王會對她這邊置之不顧,他費心勞力把她送到皇帝身邊,可不是要幫她報仇的。何況現在外頭對她是災星這件事傳得這樣激烈,她不信南王會一點風聲都收不到。
她知道南王要她做的是什麼,偷取皇帝行軍布陣的機密交予他——更甚至,可能在必要的時候,要她刺殺皇帝以亂軍心,而他——是除去連宸祈之外,大玥朝皇位唯一的繼承人!
方才夜清宮傳來消息,說是太上皇與太後決定三日後離宮。
“這要緊的關頭上,太上皇要離宮?”月眉詫異地問來人。那人低低地應了一聲,“聽說是太上皇堅持要走,太後起初並不樂意,可後來竟也應承了。”月眉看著也再問不出什麼話來,便從腰間掏出一些散碎銀子遞與他:“知道了。以後有什麼動靜記得及時來報。”那人收了錢,謝了謝便走了。
月眉回身,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聽見畫扇嘶啞的聲音:“去夜清宮。”
“母後!”一個清亮卻帶著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華清循聲望去卻不見人,好一會兒才有一個水綠色的身影衝進門來,一頭紮在她的懷裏,“母後,聽說你和父皇要走,是真的嗎?這些奴才就愛亂嚼舌根子……”哼,若是假傳的消息,她一定要好好懲治他們!
華清歎息,摟了在懷中不安分地扭動的小人兒:“唉,母後也舍不得你們……” “為什麼要走!”若梨騰地從她懷中掙脫,雙手叉腰,瞪大了眼,“我和皇兄都在這兒,你們要去哪兒?”
聞聲從後頭出來的連錦年笑著走進,方要伸手去摸若梨的頭,便被她孩子氣地避開:“父皇您說,為什麼要帶母後離開?”眼淚卻已經是不爭氣地溢出了眼眶,“你們不要若梨了……”
連錦年無奈,對這個女兒,和對清兒一樣,他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哄著。
“我們並沒有。”身後寵溺地掐了掐她的臉蛋,“日後我們還是會回宮來小住的——若是你願意,也可以去找我們。那個地方,你知道的。”說著略帶頑皮地眨了眨眼。
若梨便明白了。
原來便是那時候,父皇帶她一起出宮時去的那個山穀。離曾外祖父的山莊不遠,倒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呢。
“原來您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憤憤地一把推開連錦年的手,重新賴回母後的懷中,“你們一早就計劃好了要遺棄若梨和皇兄……”華清正要再安慰幾句,卻聽傳皇後晉見,雲嬪求見,便笑著輕輕拍了拍若梨的背:“好了,可別讓人看了笑話去。堂堂大玥朝的公主,怎麼動不動就哭鼻子!”
這才抽抽搭搭地抹了抹眼睛,卻還是撅著嘴別扭地坐在一邊。連錦年陪笑著湊過去,卻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轉過身子去不理。
無奈地摸摸鼻子,連錦年衝華清尷尬一笑。
夜清宮外。
皇後下了軟轎,隻眼角斜斜地瞥了一眼畫扇,便冷笑著:“這後宮,別管得不得寵,別管有多少手段,這尊卑還是要分的。”
畫扇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軟轎,才明白若如說的是什麼。
宮中規矩,皇後乘六人大轎,為上等烏木所製,有包裹上細細的銀線鏤出花紋,華貴之至。畫扇為嬪,隻坐了四人小轎子,最普通的梨花木,亦沒什麼花紋修飾。
心裏冷笑,麵上卻是麵無表情,走進略略福了福身,便退至一邊等著若如帶頭進去。
若如卻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展開笑靨燦爛若春陽:“雲嬪可真是被皇上寵得沒了禮數,見了我這個皇後,大禮不行,這問候一聲總是應該的吧?”
畫扇的臉白了白,咬了牙呆立在原地。
月眉見狀況不對,趕緊上前來,行大禮:“皇後娘娘請恕罪,主子體內餘毒未清,實在是……”話未說完,便聽見“啪”的一聲清脆,一個耳刮子脆生生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喜兒雙手插腰,柳眉倒立:“該死的奴才,娘娘問你話了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沒了尊卑。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出什麼樣的奴才,沒臉沒皮,沒的規矩!”
若如亦是頓時拉下了臉,沉聲道:“來人那,替雲嬪好好教訓這個沒規矩的丫頭,沒的壞了雲嬪的名聲,還說是雲嬪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話音剛落便有內侍上前來要拉月眉下去。
畫扇急了,一個箭步衝上去攔在月眉前麵。目光冷似寒星,聲音雖嘶啞,卻一字一句清晰:“說得真好,什麼樣的主子出什麼樣的奴才。”冷冷地瞥了一樣喜兒,“隻有皇後這樣惡毒凶悍的主子,才能教出這種狗仗人勢的奴才!”
“你!”若如頓時氣得漲紅了臉,一時間又忽地笑了,“哎喲,喜兒,方才可是有什麼怪獸在哪裏亂吼麼?聽得本宮怪害怕的。”得意洋洋地環視了一周,又故作大驚,“唉,本宮聽說雲嬪壞了嗓子,方才那怪聲音,莫不是雲嬪發出來的?”話畢,拿執扇遮了臉便吃吃地笑起來。
身後的一眾侍女也陪著發出吃吃的笑聲。
“還愣著做什麼?”喜兒在一邊咋咋呼呼地,“還不快拉這沒規矩的奴才下去!”
畫扇轉身,倔強地要拉住月眉。卻看見月眉輕輕要了要頭,掙脫了畫扇欲拉住她的手。那眼眸中的深意,讓畫扇一時愣在那兒。
喜兒過來,順手便把畫扇往一邊一推:“雲嬪娘娘,這沒規矩的丫頭便由喜兒替您教訓了,您無需操心。”
憤怒如毒蛇一般在體內蔓延,畫扇咬了唇,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若如身後是湖水波光粼粼,在皎潔的月色下泛著銀光。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有了衝過去,抱著若如一起跳入湖水中,玉石俱焚的念頭。
“皇後娘娘,雲嬪娘娘,請進罷。”小順公公出現在廊上,嘴角是一貫淡漠卻溫暖的微笑,畢恭畢敬卻又不卑不亢。
“你以為你鬥贏我了嗎?雲畫扇,你母親鬥不贏我母親,你也鬥不贏我——這是上天注定的。我是皇後,你——放在尋常人家,亦不過是個妾罷了。”若如款款地華麗轉身,在畫扇耳邊留下這一句,踏著優雅的蓮花碎步,身姿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