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愣,麵色刷地蒼白。
“不可能!她……”
他居然從沒想過,他根本忘記了她的那個姑姑是死在他的掌下的——他一直想著,她是恨皇後的,他一直以為,她進宮是為了對付皇後的!
他竟從沒想過這個可能,她可能也恨他!
“依臣之見,”他看了一眼禦案上的信紙,“如今雲嬪留不得。”若這信上所說屬實,那女子如今留在皇帝身邊,卻不肯說出自己才是大玥朝皇後的真相,這背後定有目的。
“大膽!”皇帝不假思索地,瞪大了眼,“什麼留不得,朕的後宮,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留不得!”話音剛落便又覺得不妥,又添了一句,“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並沒有傷害到朕。”
林遠笑:“皇上聖明,臣想到的,皇上一定是想到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婢,即便當日被皇上救下,日後皇後要殺她何其容易。如何就逃過了,還去了公主宮裏——偏生那麼巧,跟隨公主上了玉嵐山……”
“夠了夠了!”皇帝頭疼地,一掌揮落了案上的筆架,隻覺得一口腥甜上喉,“朕說過她並沒有做於朕不利之事!”
“即便之前沒做,難保日後不做!”林遠步步緊逼,“她與皇後之間的糾葛,皇上如今都清楚了,她是必會對皇後不利的——如今,大玥朝需要皇後!”便刷地下跪,嚴詞道:“請皇上三思,為江山社稷著想!”那日在玉嵐山上見到她,一臉淒然落寞,卻有掩飾不住的倔強和憤恨,他便心底不安,總覺得這個女子不會簡單。
無論是誰,可憐也好,可恨也罷,隻要是妄想毀滅傅家江山的,他都要毫不留情地除去——為了清兒,他也要除去!
皇帝禁不住退後了幾步,語意淒涼:“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對她的情意,你不明白梨樹下那一刹那的心動,不明白……
人生若得知己如此,又怎麼是一句江山一句社稷能放開得了的!
林遠苦笑,隻低低地說了一句:“皇上如何知道臣不明白。”
為了自己愛的人,那種可以犧牲一切的,不顧一切的心情,他明白——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然而那些往事,如今又有多少人會記起,這小皇帝,又如何得知。
然而他看了皇帝許久,那張白皙的麵容上,有著公主和連錦年的影子,那樣的執著固執,終隻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躬身告退。
湖上初升的月,如一彎銀勾,鑲嵌在墨色的綢緞般的夜空中,冷輝靜靜瀉下,月華下風卷起了荷葉,帶著清涼芬芳的水汽,刹那間萬物靜謐無聲,隻有遠處傳來的樂音,遙遙地穿透這月色,衝破湖麵上淡淡的霧氣,將湖割裂成無數細小的水銀。
畫扇將這月色盡收眼底,聲音帶了幾分慵懶,卻因了喉間沙啞,顯得詭異:“王爺確是這麼說的?”
月眉點頭:“王爺以南邊三郡土地作為條件與大興皇帝交易,大興皇帝已經動搖——皇上早就存了心思要雲若如的命,一旦大興與王爺結盟,盛怒之下必殺雲若如,而這樣以來,王爺與大興之間的聯盟又更加牢不可破。”
畫扇臉上浮起神秘的笑,如湖麵上的水銀一般變幻莫測,目光順著如水的月華投進屋內,梨木雕花的小幾上,皇帝方賜的綾羅綢緞在月色下發出淡淡的光澤,一顆碩大的東海夜明珠,在深色的錦盒之中發出比月色更加皎潔的光亮。唇邊的笑意越發地濃,如這夜色。
那笑,竟讓月眉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笑,她隻在王爺臉上看到過——那樣淒美絕望,卻又帶著瘋了一般的狂熱,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讓之稱心如意的東西,卻又帶著死亡的靜謐。
雲若如……
她在口中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
大興國與叛軍結盟的消息傳到京城之時,正下著傾盆的雨。天與地是一片昏暗,鋪天蓋地的烏雲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來。穿透厚重的雨簾,天的那一邊有萬丈的光芒從烏雲後透出來,那光遙遠,卻又仿若觸手可及。
一聲驚雷巨響,睡夢中的畫扇登地坐起身子。
屋內暗沉沉的,並沒有點燈。窗子在狂風之下發出可怖的聲響,格格作響。畫扇吐出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薄薄的寢衣貼在身上膩膩的。她摸索著起來,並不喊月眉,自己走到窗邊,將栓子拔了。
“砰”的一聲,窗子被風吹得猛地彈開,才驚起了屋外的月眉,急忙推門進來。
“娘娘!”月眉低低地喊了一聲,便道:“事情成了。”
畫扇身子一凜。
湖麵上是一片煙雨迷蒙,往日裏明淨的湖水在狂風暴雨下顯得如此猙獰可怖,畫扇心裏默默地想,往後的日子,可能不平靜了。
禦書房內。
林遠騰地下跪:“臣請旨,願帥大軍前往平亂。”頓了頓又道:“佑禮年輕,怕是難當此重任。”皇帝聞言啞然而笑:“原來侯爺已經知道。”
林遠道:“臣說過,太後對皇上甚是關心。”
皇帝聞言默然不語,沉思了良久方才歎了一口氣:“也罷。如今朕能信的也隻有侯爺罷了。如今軍營中隻餘十三萬,亂軍數倍於此,再加上蕪林國餘孽,還有大興國——此戰凶險之至。”
林遠對此心知肚明:“臣必然竭盡全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皇帝點頭:“情勢危急,明日侯爺就出發罷。”
林遠點頭,忽地又猶豫道:“皇上,皇後……”
皇帝的目光在一瞬間暗沉下來。
屋子裏是徹底的寂靜,如同世間萬物都死了一般。秋風瑟瑟,越發的顯得寂靜。
雲若如一襲大紅色鳳袍,金線堆繡的鳳凰在紅色的錦緞上展開巨翼,一片片的羽毛,都似散發出金色的炫目光輝,鳳目是用一對紅色寶石鑲嵌的,轉動間,流光溢彩,仿若一隻鮮活的鳳凰,霎時間便會騰飛而起。
雙手靜靜地放在膝上,寬大的袖口用金線繡出繁雜的牡丹花,一朵朵綻放得正好。發髻亦是冊封大典那天梳的鳳舞九天髻,濃厚的青絲悉數盤上,大紅色的珊瑚珠子,錯落有致地嵌在發髻之中。金色的瓔珞,長長的流蘇,仿若能聽見它動起來之時那淙淙的清脆樂音。
她隻是這樣靜靜地坐著,目光平視,不看連宸祈一眼。
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正好,不多一分諂媚,不少一分失禮。一切都如她在冊封大典之上一般,她是那樣的尊貴,那樣的傲視一切。
自打進門起,連宸祈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好看的眉眼掩飾不住的疲憊,卻依然那樣犀利,如鷹一般直直地盯住她。嘴唇微抿,任是誰都看出來,皇帝的怒火已經是到達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