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有接觸。”連煜華目光如炬,“溫順良明知道本王要殺他滅口,卻還敢潛回京城,進了皇宮。”他心底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莫非他和雲初之間,有什麼密謀是他所不知道的?
那時候他請溫順良給雲初治臉,想起來他們的確是有許多單獨相處密謀的機會。若真是如此,雲初是在那個時候便對自己留了一手。
心忽地猛烈疼痛起來,有一種被背叛被出賣的狂怒,在胸口翻江倒海般湧起。她居然敢背叛他!是他給了她報仇的機會,是他給了她絕美的容貌,她居然在一開始就對了他留了一手!
眼前浮現出她的臉,絕美的,微薄的,唇邊帶著淡淡的不經意的笑,眼眸中和他一樣的絕望而堅決的光芒。
想起雪地中,她決然的一句話:“恨到不顧一切,恨到可以為之去死。”
喉間腥甜湧上,“噗”的一聲竟吐出一口黑血。
“王爺!”徐路急忙上前去扶。
黑色的血噴在黃色的沙地之上,觸目驚心。即便是在沙場上殺敵拚命的將士們見了,都不由地愣住。一時之間,周圍原本起伏的咳嗽聲竟忽地消失了,所有人麵麵相覷,瞪著校場中的連煜華。
感受到周圍的目光,連煜華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的血,平靜地:“無妨。”便背過手去,不疾不徐地踱回帳內。
如今他是將士們心中唯一的支柱,若是他倒下了,這一戰定是打不贏的。他籌劃了這麼多年,母後在天上看著他,母親亦在天上看著他,他不能在這一刻倒下。
不能!
然而,他恐慌地發現,體內竟有一股無法控製的燥熱,如毒蛇的蛇信子舔過全身一般,帶來一陣膩人的戰栗。
“王爺……”徐路擔憂地。
身子禁不住晃動起來,眼前徐路擔憂的臉漸漸的化作一團模糊,看不清楚。耳邊如有雷鳴,轟隆隆作響,隻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徐路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絕不……絕不……”他低聲喃喃地,身子卻再也支撐不住重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鋪著的厚厚的氈毯之上。
雖然徐路極力隱瞞,然而人多嘴雜,加上又是眾將士親眼目睹王爺吐了那麼大一口血,不出半日,王爺病倒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軍營。
一時之間,自然是人心惶惶。
到了傍晚時候,已經有好些禁不住的逃兵,陸陸續續被逮住抓到連煜華帳中。
連煜華已經開始發熱,自覺渾身疲軟無力,見這許多逃兵更是氣血攻心。然而他心中明白,這時候若他再做出虛弱的樣子來,軍心渙散,於行軍打仗是個大忌。便穿戴整齊,強打著精神:“本王不過是偶感風寒,加上近日操勞才歇了歇。芝麻大的事,居然翻了天。如此便亂了你們的心,如何跟著本王行軍作戰,如何建立萬代基業?”
一眾逃兵被捕,本就已經惶恐不安,加上看到王爺無恙,更加是愧得無地自容,紛紛俯首請罪。
連煜華厲聲道:“今日若我不嚴懲你們,如何穩軍中人心。不過如今軍中瘟疫盛行,正是用人之際,也罷。”連著咳嗽了幾聲,“拉下去,各人打二十軍棍也便罷了。”
這一招極管用,立時有人帶頭齊呼王爺千歲。徐路瞪了一眼,狠狠地罵道:“什麼王爺,還喊王爺!”
那人機靈,急忙擠了笑在臉上,帶頭喊道:“屬下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
連煜華一時哭笑不得,瞪了一眼滿臉邀功之色的徐路,心中倒是受用,隻揮了揮手道:“都下去罷。讓本王好好歇著……”聲音越發地輕下去,“日後,定有一場硬仗要打。”
這皇帝兩字,還是為之過早。
急不得,急不得……
因為南王在西線起兵,大玥朝軍中大半的將士如今都在西線糾纏。餘下的則鎮守在北,東,南三方,動彈不得。一時間,朝野上下的目光全都投到了西線。
而定遠候帶去的將士,多是原本守衛京畿的精銳,又以京畿人氏居多。許多將士的家屬聽聞西線又起瘟疫,不禁都擔憂起自己的親人,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原本是一派繁華的京都,竟一日日蕭條下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京中竟漸漸流傳出連氏奪朝,天降災禍之說。逐漸地流言又變了,說是當年大玥高祖攻破大昭朝,並未如其對外宣稱的一般善待大昭皇帝皇後,而是將其毒害在虛英觀,又說大昭公主不顧國恨家仇,隻為兒女私情而觸怒了大昭先祖的在天之靈,故降災害於大玥。
一時之間,許多百姓紛紛自備香燭,成群結隊地到皇宮之北,隔著一片茂密的白樺林,與一堵高牆向虛英觀內大昭皇帝皇後的冤魂參拜,祈求平息其怒氣,保家人平安。
虛英觀原是前朝昭文宗在位時所建,是其修行之處。自文宗之後,曆年來大昭朝皇帝每年都會在百忙之中抽出七天時間,於虛英觀閉關修行自省。百餘年來又曆經三次擴建,大修亦有十餘次,小修更是不計其數,樓台道場無一不精致宏麗。
虛英觀曆年來都為皇家禦用,即便是高官權臣,也不得進入後宮,更不可能進入虛英觀,更不用說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因此眾百姓亦隻能在皇宮的高牆之外遠遠觀望參拜。饒是如此,卻還是擋不住百姓們的虔誠。
“荒唐,胡鬧!”皇帝狠狠地將折子扔到地上,竟忍不住咳嗽了數聲。
悠兒急忙呈上清茶,道:“皇上且寬下心,依奴婢看這不過是有心之士趁著局勢動蕩,有心挑撥。前朝皇帝皇後之事,早就已經塵埃落定,太後與太上皇的結合,亦是順應天意的兩全其美之策。”
皇帝接過茶,卻並不吃,隻苦笑道:“原本朕是順應天意的兩全其美,如今卻是大昭朝公主不顧國仇家恨,隻為私情的罪證了。”
聲音是淡淡的,卻帶了無奈與淒涼。
悠兒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隻能歎了口氣,靜靜守在一邊。
皇上於她,並不隻是主子而已。
他的愁,他的悲,於她心底都如一層層不斷蕩漾不斷擴大的波紋一般,化作她心底的疼惜。
良久,皇帝終於開口:“去虛英觀。”倒是要去看看,百姓們的虔誠。
悠兒無可奈何,正要喚儀仗來,皇帝卻擺了擺手,自顧自去了。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上。皇帝似是隨意而行,一路穿過長廊,繞過曲橋,最後沿著卵石鋪就的小道,一路向北而去。年幼時候也淘氣,在宮中與若梨玩鬧慣了的,一條條小道竟都如昨日一般清晰地刻在腦子中,不多時,便瞧見前麵一個垂花門,從上頭望過去,便能見虛英觀那飛起的簷。正是夏末秋初,觀外遍植青鬆碧竹,清清水水的顏色,與宮中的富麗堂皇竟是兩樣。
皇帝尋了一處假山上的亭子,負手站在哪裏。凝視著這一片鬆濤竹海。不遠處的一片白樺林,這時候還不到黃葉的時候。若有似無地,仿佛能聽到信徒們祈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