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2 / 3)

悠兒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卻不敢打擾。隻是見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了,想著又是皇上上晚朝的時候了,一眾大臣許是已經進了乾華門,不禁有些著急。

戰事告急,皇上已經連續上了七天的晚朝。

這時候,忽見竹林中轉出一個人影來,不禁嚇了一跳。仔細看去,仿佛是一名青衣女子,挽著小小的竹籃,一手提著一把小鋤,低著頭不知在竹林中尋找著什麼。

皇帝似也有所察覺,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隻見那女子蓮步珊珊,低著頭看不見容貌,隻有滿頭的青絲在腦後鬆鬆的一挽,垂下寥寥數條發絲,在肩上如墨帶一般。她繞著一根根翠竹而行,腳步似是隨意,卻又如翩然起舞一般,身段嫋娜,竟讓他生出些許熟悉之感。

待那名女子走近了,悠兒才赫然發現,竟是那廢作庶人的雲氏。心中不禁一沉,忐忑地望向皇上。皇帝想來也是認出來了,悠兒從身後看去,隻能看見他微微張了張嘴,卻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心中正思忖著是要去請雲氏離開,又捉摸不定皇上的心思,一時不敢妄動。眼見雲氏越走越近,一身青色的道袍越加旋出青色的小小花朵。

皇帝是身子晃了一晃,隻請若無聞地喊了一聲:“悠兒,去……”便聽見身後有匆匆的腳步聲,悠兒轉身,卻看見是吳意子急急而至,臉上的表情怪異。行至身邊,並沒有看悠兒一眼,便湊到皇帝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隻見皇帝身子猛地一顫:“混賬,怎麼不早早稟報!”

話畢,不待吳意子會話,拔腿便走。

悠兒用疑惑的眼神詢問著吳意子,吳意子隻講食指放在唇上一比,搖了搖頭。

才是初秋,這王府裏早已經是草木敗落。王家早已敗落,吏部尚書王望亦於幾年去老去,其獨子王逾亦早在十餘年前便已經離世。這些年來不過是靠了太後時不時地接濟一些,才能勉強支撐。

皇帝才踏進王府,便有吏部尚書遺孀王唐氏領了幾名下人在院中接駕。王老夫人年過六十,已經是老態龍鍾,一頭華發銀光閃閃,一雙眼卻是炯炯有神:“民婦參見皇上,吾皇萬歲。”因出身名門,見了皇帝卻是不慌不忙。

皇帝並沒空與之囉嗦,隻略略點了點頭便要往後頭走。

卻冷不丁的,一直拐杖騰地橫在麵前,攔住了去路。

心中正焦急,連宸祈不禁有些微惱:“老夫人這是何意?”吳意子亦是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攔住皇上的去路。”

老夫人卻是毫無怯色:“民婦攔住皇上,是為了皇上著想。王裘氏已經是病入膏肓,身帶不詳。皇上龍體金安,不可冒犯。”一臉堅決,毫無退讓之色。

皇帝更加惱怒:“既然已經病入膏肓,為何到如今才來稟報?”

老夫人更是神色自若:“民婦認為此乃王家家事,不足以上達天聽。”

“家事!”皇帝怒得吼了一聲,心底卻知道老夫人所言合情合理,一時找不到話來辯駁,隻得愣在哪裏。

半晌,才道:“朕不管家事國事,今日誰敢攔著朕,便是抗旨!”

屋子裏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皇帝才踏進屋,便被這藥味嗆得咳嗽了幾聲,眼睛亦被熏得睜不開。“這屋裏點的什麼香?”不禁脫口問道。

便有王家請來的大夫,在一邊畏畏地:“啟稟皇上,此乃驅邪的艾草,並不是香料。”

艾草!

皇帝怒目而視。

這才知道,自吏部尚書離世,王老夫人請了道士至家中辦了一場法事。那道士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法事做到一半,竟忽地高呼這府中有不潔之物。一路追尋,便到了王裘氏所居的這墨陽閣。

還未進屋,那道士便直呼這屋中居住的乃掃帚星轉世,克父克夫。當年娶王裘氏入門,王老夫人本就看中裘氏名門,打著為奄奄一息的兒子衝喜的主意。沒想到裘氏一進門,王逾便一命嗚呼,沒多久,裘氏亦家道敗落。於是便一直不待見這個媳婦,隻是裘氏一直恪守本分,也抓不到錯處,這道士一言,老夫人正好借題發揮。

隻因是太後親自賜婚,動她不得,便從那日起,日日要裘氏在墨陽閣中焚燒艾草,作驅邪之意。

“依奴婢看,少夫人這病便是生生被那艾草熏出來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哪禁得起沒日沒夜的熏……”說話的是裘氏自家中陪嫁而來的丫頭巧兒,心疼得直抹眼淚。

心便如猛然一揪,皇帝隨著巧兒進去,臉色陰鬱無人敢攔。隻到病榻邊,瞧見了那已經枯瘦如柴的裘氏,慘白的臉色。

卻隻能愣愣地站在那裏。

自那日私自出宮出了婁子,被裘大人送回宮起,他便再沒有見過她。她出嫁之日,亦隻是遠遠地站在窗外,她蓋著喜帕。

這麼多年了,這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

已經同記憶裏的不同了。

判若兩人,隻有在五官之間依稀辨認出些兒時的模樣。

耳邊有大夫的聲音遙遙傳來:“少夫人恐怕是時日無多,皇上節哀……”

他訥訥地伸出手去,一時間體內的五髒六腑都翻絞起來,錐心刺骨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在心裏狠狠一擊,然後漫延開來,直至四肢百骸。

是他害了她……

在巨大的疼痛之中,幽暗的目光漸漸地犀利起來,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青灰色的屋簷上,發出錯落的嘀噠聲。雨水順著屋簷落下,仿若一串串被風吹動的珠簾。

畫扇手中捏了一朵雛菊,有一下每一下地扯著。

月眉站在她身後,卻不是平常的宮內打扮。一襲緊身的黑衣,發絲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顯出幾分平日不見的幹練:“本來差一點就成了,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硬生生將皇帝攔了回去。”

雨打濕了青色的道袍,畫扇靜靜地問:“知道是什麼人嗎?”

月眉道:“隻知道是前司馬裘大人的孫女,十餘年前由太後做主許給吏部尚書之子,才嫁過去便守了寡——隻是不知道和皇上有何淵源。”

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女人敏感的直覺讓畫扇知道這裏頭並不簡單,她在連宸祈心底,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

或許,她才是連宸祈愛的那個人。

手中的雛菊啪的一聲落地,掉入廊子底下的泥土之中。雨水淅淅瀝瀝的衝刷下來,漸漸的那雛菊便一經被淹沒在黃泥之中,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

一股酸意湧上心頭鼻尖,竟不能呼吸。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的肉中,是鑽心刺骨的疼痛。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人,原來她並不是他心底唯一的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