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年輕的時候曾有過一段戀情,現在相遇在醫院裏。
他是給他母親看病,她是給她自己看病。她當時氣色就不太好,但是他母親氣色更不好。她就把座位讓給了她母親,站起身也才有機會和他對話。
他問她,你怎麼了?他依舊很關心她。她回答,胃有點毛病。他問,怎麼是你自己來?她回答,女兒出國了。他還想問,你丈夫呢?想想終歸沒問,隻說,看病最好要有人陪。她笑了笑。之後誰也不說話了。
年輕時候的事,壞就壞在他妹妹手上,他妹妹在一片密林中看見她同別人接吻,其實那不是她,但他妹妹一口咬定是她,他們就二話沒說分手了。分手後,他有些後悔,因為她已在頭一天晚上是他的人了,等到他反過味來再去找她,她已經在她家人的勸導下同一個部隊幹部走了。
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不知道,隻是偶爾在一個居民小區他看到了她的背影,那也是頭幾年的事,那以後他就時不時想起那個小區,想起那小區住著她,而現在他們都是四十幾歲的人了,想想歲月真是催人老,其實誰也不是他們的敵人,時間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他母親一陣咳嗽的時候他過去給她捶背,她也跟了過去。她母親的病很重,咳了好一會兒咳出一些血才停了下來。她就問,怎麼不住院?他很尷尬,沒回答。他母親說,哪有錢來住院,家裏還有兩個病人呢。他母親已經認不出她了,她不知道眼前這位還有點苗條的女人,就是她二十年前的兒媳婦。
在醫生喊號之前細心的她把一切全問了出來,原來他家裏有兩個患病的孩子,她聽後,麵部沒什麼表情,內心卻翻騰不已。
她是先進去看自己的病的,看過後她沒走坐在外麵等他母親看完出來,對於她的病她早就了如指掌,她得的什麼病她自己清清楚楚,這次若不是女兒寄過三千美金,聲稱她不看病她就回來,她還是不會來醫院看病的。
他陪著他母親出來時滿臉的愁容,她一看就明白了,把他叫過來,問明了情況,原來他母親已是肺癌晚期需要住院,他的意思是不住回家用藥維持。她聽後就說,使不得的,你還是讓她住院吧,最後幾天病人挺難熬的,你也承受不了。她說著從兜子裏拿出兩萬元錢給了他,這是她剛從銀行裏用三千美金兌換的整頭兒。
他被她的舉動感動得幾乎落淚,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去一位朋友家借錢,想讓母親住院,那朋友一口就回絕了,其實他沒說多借,他隻說借一千先給母親做作診斷再說,朋友都沒有網開一麵,那可是他的生死弟兄,而現在她一下子拿出來兩萬元。
她知道他心裏的感受是什麼樣,所以她沒等他表現出來就匆忙走了,也是她的胃部疼痛讓她不能久留,她的胃一疼止痛藥都不管用,她就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那副痛苦相兒。
這以後他就一直沒有再見到她,他的母親熬過了冬天,熬幹了那兩萬元就悵悵地走了。母親死後他第一件事就是來她居住的小區,他不是來還錢,他現在沒有能力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他是來看看她,也是來謝謝她,順便告訴她那錢要等一等。
可是當他來到她居住的樓房前,從小區裏開出來一輛殯儀館肅穆的車,很明顯裏麵裝著剛剛逝去的人,可奇怪的是這輛車開走後,它的後麵沒有跟出一個人,院子中站著的都是圍觀的看客,這麼冷落的場麵讓他不由自主心寒起來,他就問守門的老頭兒這是怎麼回事,老頭兒也非常感歎,老頭兒望一眼遠去的車說,苦命的女人哪,到底沒有撐到她女兒回來,她女兒在美國,再有三小時就到家了。
“嘩”的一下,他內心的閘門瞬間爆裂了,他什麼都明白了,進一步問清後,他就坐在她小區的門前,一坐就是天黑,他的潛意識是在等她回來,像往日出行一樣回來,但是她到底沒有回來。
再一次來到這個小區是三天以後,三天中他把他的房子租了出去,租期五年租金兩萬。他拿著這兩萬元錢來到了她的家,來開門的是她的女兒。她女兒長得和她一模一樣,他一眼就斷定這一定是她女兒。
她的女兒沒有請他進屋,他就站在門外和她說明了來意,並把兩萬元錢交到她的手上,他滿以為心裏的擔子這下可以卸下去了,他對得起死去的人了,可是他剛要轉身,她女兒叫住了他。
她女兒說,請留步,這錢我不能收,我媽生前有過遺囑,我媽說,這個世界她不欠任何人的錢,也沒有任何人欠她的錢。
說完,她女兒重又把錢塞到他的手裏,沒等他做出反應,就把他一個人孤零零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