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君墨川(1 / 3)

雲夢澤隱。

墨川雙手高舉過頭頂,接住了那個一身緋衣的女子。

她從九重天上直直的落下來,落盡了雲夢澤,濺起了數丈高的水花,也氤氳開了那麼碩大的一朵血花,絲絲縷縷,纏繞不絕。

就這麼硬生生的墜落在了自己的麵前,於是魔障了一般的伸出手去接住了她。不然她怕是會落進雲夢澤深處的那深深的黑暗裏罷,那麼豔烈的女子,似乎不適合那裏啊。

柔軟的,無力的,潮濕的。腥甜的。

不知道是碎了多少骨骼,淌掉了多少的鮮血。

可是沒有關係呢,他墨川若是想讓一個人活著,她便絕對不會死去的。

黑色的衣袂滾著金色的雲紋,抱著那一襲緋色往前走著,那血液,沿著那條白色碎石子鋪就的小路,星星點點的灑落不絕。

路得兩旁種著的是不知名的黃色小花,密密匝匝的半人高並且無邊無盡,怒放著,熏風陣陣毫無秋日的清冷。

那條白石路的盡頭是一座玲瓏的小塔。此刻那小塔的門口圍滿了人,都在好奇他們的水君到底救回來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還從沒有見過墜天而死的天女呢。

而此刻那個女子發絲裏染滿了鮮血,臉上唯一可以看見的嘴唇是發青的,那袖子裏露出來的一截手臂也是白的發青的,那手臂似乎斷了,以一種怪異的姿態扭曲著,使得那女子顯的可怖起來,纖細的脖子向後仰著,像是一隻垂死的天鵝。

“若是我不喚人,誰也不要進來。”

低沉的音色,和波瀾不驚的語氣,就像是萬年冰霜之下緩緩流動的水脈。

那座小塔的石門“轟隆”一聲合上了。眾人從沉寂中恍過神來,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我瞧著那女人怕是活不成了,雖然她穿的紅衣服顯不出血色,可是麵色跟紙一樣白。都發青了,這血嘩嘩的不知流了多少。”

“啊……是啊是啊……雖然咱們水君厲害的很,但碰見這種半隻腳都已經跨進鬼門關的人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那兩人說話間又是一破空之聲,須臾之間麵前已經站了個眉目狠厲,身量卻修長纖細的男人。那個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兩個人看,斜挑的那雙眼睛氣勢迫人,薄薄的唇邊扯著一絲譏笑,直壓的那兩個人透不過氣來。

“帶我去見你們水君。”

這個人穿著孔雀羽織就的錦袍,束著的高冠上墜下來的是銀絲線流蘇,於雲夢澤隱的結界中來去自如,並且,抬眼之間那股子氣勢,並不是尋常人可以有的。

這兩個人思慮了一下還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我們水君已然入了鏡塔,外人是不能打擾的。”

“那你們口中的那個紅衣女子也是在這鏡塔了罷。”

這個男人似乎有點急切而不耐煩起來。這兩人卻是不敢擺臉色給他看,仍是答道:“正是,水君親自帶著那個女子進入鏡塔醫治,希望這位仙君不要太過擔心,天道輪回,本是冥冥之中的定數,敢問仙君的名諱洞府,等家主出來,可方行通報或去府上告知一二。”

“在下名諱青炔,號雲隱天君。”說罷徑自走到鏡塔外的台階上坐下,盤起退閉上眼靜坐起來,而那二人已然知道這位竟是那九重天的天帝的時候,已然驚得合不攏嘴,更不敢去趕人了,心裏卻是暗自慶幸自己的謹言慎行。

墨川低下頭看著躺在池中的女子,從銅雀口中流出的泉水將她身上幹涸的血液滌蕩幹淨,烏墨一樣的發絲在水裏似沉還浮,下巴尖尖,額頭卻飽滿光潔,眼微微閉著,睫毛鴉翅一般,嘴唇柔嫩蒼白。卻是看不出這個人到底是純善還是狐媚。

優曇婆羅樹所開的白花被簌簌的撒進池子裏,本是米粒大的花蕊,一沾了這池水卻是徐徐綻放起來,米粒那麼大小的花,開的時候卻也有六七瓣,瓣瓣皆是玲瓏模樣,花瓣包裹之間更有細細的蕊,可是開不過一刻,就又瞬間委頓而去,化作死灰一樣的顏色沉到池底。而青蘅的臉色在這花開花敗之間漸漸緩和起來。

墨川將手也伸進池裏,池水溫暖適宜,將那人從水裏輕輕的撈出來置於玉床之上。優曇婆羅花可護著她的仙體,止血並且讓人喪失痛覺,更重要的是可以使得死肌複生。他眉頭緊皺,一手緊緊捏著她左邊的肩骨,一手沿著她的腕骨細細的往下摸索起來,摸到骨斷處,心神更是一凜,手上愈加發力,將那錯位的骨骼硬生生的矯正到了正確的位置。輕輕地敷上藥粉,取了適宜的竹板和布條將那纖細的胳膊一層層的繞了起來,墨川又將斷去的右腿骨接了。

此時,墨川的額上已經滲出了微微的細汗。

細致的解開那已經破碎不堪的衣衫,兩枚鎖骨,與那香肩在濕漉漉的青絲中若隱若現,墨川卻沒有空去看,他擔心的是那個女子背上的傷,她落下來的的時候,擦到了偏殿的飛簷,若是脊柱斷了,那麼他剛剛做的一切也是白廢,左右這個人也站不起來了。

墨川長舒了一口氣,那光滑的背脊上除了青紫一片之外,一切皆好。

手指輕輕的順著小腹感受著那一根根的肋骨,裂了兩根。但是沒有傷到內髒,已是萬幸。

隻是因為斷裂的手骨刺穿了主要的經脈,這血流的太多了。所以是生是死,天意難料。

墨川的眉複又皺了起來,細致的擦幹了她發間的水漬,給她換上了幹淨軟和的衣裳,輕輕的掖好了被角,墨川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的握住青蘅那隻沒有傷著的右手,源源不斷的過給她仙力,那股溫暖的力量,溫柔的修複著損毀的經脈,似是春日照耀著細草的暖陽。

從靜塔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墨川隻覺得一陣眩暈,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被一隻手指修長的手扶住了。那手的主人腰杆挺得筆直,長身玉立,肩膀卻又纖細瘦削,手稍稍的向前伸出去,僅僅是微微的用力,卻像是可以抓住任何東西。

青炔淩厲的眉眼望著眼前這個潑墨山水般的男人。麵色有些蒼白,嘴唇卻是水澤一片,麵貌是少見的那種俊美,烏濃色的墨輕點了他的眼瞳,勾了他的眼角,眼白又是極為清澈,好一雙清如水的桃花眼。線條輪廓更是極為講究的工筆,增上一比或是減去一比直會讓人惋惜這副絕妙的山水。

“她怎麼樣了?”青炔開口問道。那隻扶住墨川的手卻有些顫抖。

“若是能過今晚,便可性命無憂,不知這位仙友是她的什麼人?”墨川輕聲問道,嗓子帶著些許的沙啞,卻仿佛有泉水般的潺響。

“在下雲隱君,她是我的妹妹,此次勞煩水君了,得了空的時候,水君定要來雲隱天宮小住幾日,好讓我能聊表謝意。”青炔朝著墨川十分誠懇的作了個揖,眼睛卻不斷的往那石門裏麵望著,“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雲隱君但去無妨。”

走進去才聞著這房間裏的氣味,有些熟悉,有些讓人緬懷,卻又眼眶發濕。

優曇婆羅花,母後仙逝的時候,房間裏也盡是這種氣味。

青蘅安恬的躺在那玉床之上,暖暖的錦衾蓋到了下巴,塞得好好的,眉眼舒展著,墨一樣的發絲鋪開在枕頭上,臉兒卻是雪白雪白的。青炔皺著眉頭,怎麼能不心疼呢?

看著她從小女孩長成一個明豔的女子,姿態美極卻又有些倨傲。可是自己知道,她那並不是端架子,也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優越,她隻是不知道怎麼去跟別人親近,畢竟生下來便尊卑有別,人皆畏她,懼她,你又怎麼跟那些一開始便對你有防備,或是存了討好你的心思的人做朋友呢?這一點,他青炔,是感受最深的。

小時候,無論是什麼事情,青蘅都會不厭其煩的跟他訴說。慢慢的,長大了,他成了雲隱天宮的主人,終於站到了絕頂,卻也孤獨到了絕頂。他忙了,有四海八荒的事情要管,青蘅也就說的少了,漸漸地,也就不說了。可她的心思,他卻很早就看出來了。

她又有什麼心機呢?喜歡都寫在了臉上,卻還要別人不知道,真是個傻孩子啊。青炔的手溫柔的理著她的發絲,心裏麵的思緒飄得遠遠的,喜歡昀止,這件事也許原本就是不好的,可她看不明白,自己呢,也沒有去阻止,心裏麵想著她還小啊,懂什麼男女之情呢,怕是覺得難受了就會放開罷。可她這次偏偏認了死理了,讓他措手不及啊,差點就失去了這唯一的妹妹。

青蘅,青蘅,你落下九曲回廊的時候可有半分的想到我,想到我會因為你的死而萬分的難過。

哪怕是為了我,你也應該更加的愛惜你自己,我是你的哥哥,而你是我的珍寶,這天下沒有人會比我更加的愛護你,你死去了,也不會有人會比我更加的難過。

而你愛的那個昀止,甚至不會為此皺一下眉頭。

青蘅,青蘅,每個人出生到死去,其實都是在不斷的受苦,而你現在受的這些苦楚,是為了讓你銘記於心,從此以後都不必再受。每個人都可以年輕不懂事這麼一次,以後,可別再嚇我了。青炔抓著青蘅的手,輕輕地貼在麵頰上。一顆晶瑩的淚水,順著青炔的臉頰,慢慢的滾落下來。

“我們去那邊看看。”昀止牽著青蘅的手,兩人走在一條長長的河堤上,昀止走在前頭,青蘅跟在後頭,河堤旁邊種滿了柳樹,這個地方青蘅之前從未來過,也就充滿了新奇。

“老人家,請問前麵是什麼地方。”昀止拉著她,向路邊劈柴的老人家問路,微微的笑著。

“你們倆是來玩的吧,前麵那河有名的很,白天清澈的就像是天女的眼淚一樣,可現在快黃昏了,還是莫要去的好,晚上那裏不幹淨,聽說啊,有鬼魂作亂呢!”老人家非常的熱心,還直誇昀止這小夥子有禮貌。

昀止牽著青蘅往旁邊的一家麵館走去,說道“都這麼晚了,餓了吧?先吃點東西,聞著就很香。”青蘅害羞的點了點頭,滿心都覺得甜絲絲的。

麵的確很好吃,紅湯,銀絲麵,剁成小塊的紅燒肉甜甜的。

“我們去那天女湖玩吧。”昀止擦擦嘴,跟青蘅說道。

“你不怕鬼魂嗎?”青蘅問道。

“傻丫頭,哪裏會有那種東西呢,你當閻君是擺設呢?累了吧,我背著你。”青蘅的臉緋紅成一片,昀止蹲下來,青蘅慢慢的把手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