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經習慣了呀,無論是騙她多少次,她都會相信的。隻要輕輕地扯一下這軟軟的皮毛,就能感覺的那個女孩子緊張的跑回來的步伐,以及湊近的溫暖幹淨的呼吸,急切的問著他,哪裏不舒服。
也會害怕吧,這隻有一端緊握在自己手裏的狐毛,若是有一天輕輕地一扯,發現那端突然輕飄飄的在沒有了分量,會難過嗎,會被丟下嗎。不知道啊,明明就隻是個陌生人啊,他開始模糊的想著那個女孩子的麵容,卻總是記不真切,若是真切,卻又覺得萬分的熟稔,曾經是驚鴻一瞥啊。
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也許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其自然,青炔的手順著那狐毛一點點的靠近,直到碰到了那個人溫暖的手指,再緊握在一起。
於是一場窮途末路的尋路,似乎變成了一場飯後悠閑的散步。沒什麼好急的了,在這荒蕪冰原上的時間似乎也變得可貴起來,讓人想要愈發的珍惜守護起來。
他們甚至不曾交換過名字,卻彼此信任著。
“落日了,我第一次看見在海邊的落日。”青炔聽見她這麼說,他忽然有一種很想看見很想看見的衝動,看見那個女孩子眼裏漫天的霞光和無盡的歡喜。
“好安靜呀,這個世界上好像就隻有我們呢。”她這麼說著,把頭微微的靠在了青炔的背上。
“在等著你的漫長的時光裏,我曾經想著你會不會來呢,可是你真的就來了呀,真好。”她的手從背後環著他,喃喃的說著。
“要是我不來,你怎麼辦?”
“我是一枝竹子呀,我長在那裏,當然是一直一直的等下去。”
“要是我一直一直不來呢?”
“可能過了很久很久,會很難過的被人挖走然後死掉吧。可是你來了呢,真好。”她滿足的歎息了一聲。
青炔沒有在說話,他不忍心再問了。他咽下哽在喉間的話語,手指摸索著撫摸著她的眼角。
幹燥的,柔軟的。她沒有哭。他想著那個女孩子在那裏難過的等待直到被人挖走死去的樣子,不禁也萬分的難過起來。青炔說道:“是的,我來了,真好。”
當他們在這荒蕪貧瘠的冰脈上找到一條生路的時候,已然過去一月。
那個女孩子歡欣雀躍的抱著青炔,快樂的說著:“是黑色的土地還有綠色的樹!黑色的土,好好看。”
青炔雖然看不見,但心知兩個人皆是衣衫襤褸,雖不至於不堪入目,但想必是好不到哪兒去的。青炔不覺得那黑色的土有什麼好看的,但是他聽著她快樂的語調,盡管說的是那樣沒腦子的話,他也覺得很高興。
他慢慢的摸索著,半晌徒勞無功。隻能黑著臉咬牙切齒的說道:“扶著我到那樹那裏去。”
她嬉笑著過來扶他,還是那樣歡欣雀躍的,毫不受他的臉色影響。
手指複又摸到那粗糙不平的樹皮,青炔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些天,日日伸出手去,所沾染的非風即雪,或許,還有那個女子的手。他凝了凝神,仙力隨著指尖緩緩流動到那樹身中去,熒熒然的光輝,瞬間萬葉飄零,似鴻雁齊飛,百鳥歸巢,帶著青炔氣息的信葉散至各處。
若是管這片的地君看到了,應該會馬上趕過來罷。
“呀!”聽得她輕呼一聲,青炔轉過身去問道“怎麼了?”
“它的葉子都掉光了……它是死了嗎……?”
青炔有些愕然道:“是啊……沒吧……我不知道……我看不見啊……”突然聽得那委屈哭喪的聲音複又笑出聲來,才覺得剛才自己是丟人極了。不禁又惱怒的轉過身去。
兩人別扭了半晌才有個穿著土色外袍的人急急忙忙的狂奔而來,此人身量滾圓,跑起來又迅捷如風,乍一看跟個風塵仆仆的肉丸子似得。
“哎喲,陛下,這……小的一看見你傳的信兒可就立馬趕過來了,瞧我這風塵仆仆的,哎喲,自從那幾百年前窺得您的英姿一眼,我在這地方可是時時念著陛下,您看我這想您想的是愈發消瘦和憔悴了啊,哎喲,陛下您這是……怎麼比我還憔悴啊?”
那肉丸子毫無眼風,兀自喋喋不休,臉上是油光閃爍,一片怡然自得,毫不理會青炔愈來愈青的臉色。
直到青炔說:“前麵帶路。”那噴著唾沫星子的兩片嘴唇還是沒有閉上。
“哎哎,這陛下一到我府上,可就是讓寒舍蓬蓽生輝了啊,多少人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啊,我這小屋子啊雖然簡陋是簡陋了些,自然也是比不上天宮的金碧輝煌,可是他舒服啊,俗話說的好,兒不嫌家貧,陛下也不要嫌棄我才是。”
青炔隻覺得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到了那個肉丸子的家方才覺得這世上的陋室也能讓人走個十幾步都撞不到東西扶不著牆,熏著那有價無市的玥荷香,青炔不禁嘴上扯起一抹譏笑,當真是“簡陋”極了。他心裏又覺得好笑極了,這肉丸子雖然肯定是沒少搜刮油水,可這腦子又實在簡單,他這一來,也不曉得把東西收收。
“哎呀,相公您回來了呀。”肉丸子的老婆長得也像是個肉丸子,而且令她這根初見世麵的小竹子感覺到萬分驚訝的是,肉丸子老婆和肉丸子長得一模一樣……
“爸爸爸爸,抱抱抱抱……”從後麵又衝出來一堆小肉丸子……小肉丸子們也長得跟他爹一模一樣……她已經有點吃不消了……感覺搖搖欲墜……
青炔關心的問道:“怎麼了?”
擦了擦額前的汗,咽了口水,還沒答話,熱情的肉丸子老婆就已經拉著他們要去用膳,熟不知這青炔生而位列仙班,不食五穀。她呢,朝飲晨露,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兩人卻都是架不住這兩熱情似火的肉丸,推著搡著就上了飯桌。而且這肉丸子一家毫無察言觀色的能力,平日裏青炔在雲隱天宮一皺眉底下的人都能抖三抖,現在青炔的眉皺的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肉丸子老婆還往青炔碗裏扣了一隻豬腳。
青炔自然是看不見,他隻記得原先自己讓小竹子給他夾了塊豆腐,於是施施然的下嘴啃了一口豬腳後,臉色鐵青。心下細想,可能這小竹子心裏不明白什麼是豆腐什麼是豬腳,臉色才又緩和了下來。
那小竹子可能是看他麵色不善,有意來討好他,夾了一筷子菜送到了他嘴邊“你吃這個呀,這個是什麼呀?可好吃了。”
“春筍。”青炔唇邊似笑非笑。
“啊?!”滿意的聽到她的驚呼,青炔笑的暢快無比,複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道:“騙你的。”
靜靜的等到了是一聲嬌嗔委屈的“騙子,再不給你吃了。左右你吃飽了也就是騙人取樂。”
晚上去沐浴完,青炔睜著眼睛坐在庭院裏,柔和明淨,舒適的很,隱隱的還有白梅的香味。
其實他的雙眼早就複明,隻是不想讓小竹子放開牽著的手,才一直綁著那絲帛。如今已然到了一個安逸的環境,她已經沒有必要再牽著他了,也許,不遠就是話別之日。
“呀,好好看這裏有好大好大的一片白花呢,都望不著邊!還香香的!”小竹子興奮的在這院子裏跑來跑去的。青炔嘴角輕輕的勾起了一抹笑,站起來似乎想要去追逐她,隻是眼睛看不見,但凡她笑出聲來了,他才能知道她在哪裏。
在這裏!青炔笑了一下,笑容清冽的就如那白色的梅花,欣喜的環過手去。
又圓又滾……
“哎喲,陛下!小的受不起呀,小的是有了家室的人了……”青炔隻覺烏雲壓頂,耳邊響起她銀鈴般的笑聲,略帶得意之色。
罷了,讓她笑吧,她的笑聲比**怡人。
走過去牽著她的手,道“我這次要出門去一趟,治眼睛,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她突然就不笑了,沉默了半晌,說:“好,會去很久很久嗎?”
“不會。短則數日,長不過半月,小竹子你要乖乖的聽地君的話。”青炔揉了揉她的腦袋,寵溺的說道。
“嗯。等你回來。”輕輕地慢慢的,溫柔的篤定的語氣。在青炔心裏繞成了一片柔。
四匹烏墨一樣的馬拉著同樣烏墨一樣的車廂,暗沉沉的立在門口。那渾身都是冰冷潮濕又無生氣的感覺,讓人望而生畏。
青炔坐在那馬車裏麵,肉圓子地君對著那馬耳語了一陣,那馬也不需要人趕著,便徑自跑了起來。馬蹄踏著初冬還未徹骨的寒意,踏著一地的落葉,卻無蹄響,直直往那最深最暗處而去。
青炔的心裏有難以解開的疑惑,而這疑惑因為小竹子,而不得不去求個明白。
地府。
綿而不絕的雨。
閻君候在門口,撐了一把烏透透的油紙傘,雨不停不歇淅淅瀝瀝的敲打在上麵,他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他在等,自從接了那鳴沙山地君的一封書信之後,他派人還了十箱子明珠過去,以謝他通風報信之恩。
信上並無多言。隻寫了十個字
北荒竹女出,雲隱君到訪。
他心裏麵卻已然明了一片。他那個婆娘做的事,這下子東窗事發了。閻君一張到了中年還算英俊的臉此時皺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兩撇小胡子更是隨著歎氣的幅度微微的動著。他心裏那個愁啊,其實當那個結界碎了的時候,他心裏已然是有些忐忑的了,但那時候尚還存了僥幸的心思,卻未曾想這竟是天帝親自破了那結界。要是這次雲隱君來了勃然大怒,他估計烏紗不保。
戰戰兢兢的看著那黑色的馬車愈來愈近,閻君三步並做兩步的走上前去,牽著馬定定的給他停穩了。這車馬行駛之間濺到褲腳的泥水他也沒工夫去擦,將那短梯至於車旁,他恭恭敬敬的打著傘到:“陛下至我地府,真是我地府之幸,是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一隻指骨冰涼的手輕輕的掀起車簾,冷若冰霜的說道:“行了,旁的話就不必多說了,閻君別來無恙啊。”
閻君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道:“得陛下庇佑,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便可罔顧理法,擅改輪回?”青雀扶著閻君的手,從車上下來。一雙淩厲的眼睛朝著閻君涼涼的一瞥。看似漫不經心,卻仿佛已然洞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