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講述雖然已經結束,但韓無名模糊的眼裏,母親生前的場景卻依然一幕接著一幕。似乎永遠也不會完結。
母親的琴聲和歌聲,母親那夜明明認出父親眼睛時矛盾與傷痛的眼神,母親望著剛剛出生的他,臉上所綻放出來的笑,母親為能讓他在他長大成人後,可以看見她的容貌而對父親提出冰封住自己的要求時的話語,還有母親眼角為他流出的那滴永遠也抹不去了的眼淚……
韓無名感到這麼多年來一直陪伴著自己的那個夢在此刻被徹底地擊碎,胸中積蓄已久的情感終於山洪決堤般爆發。媽媽,媽媽!他暮地仰天長嘯,這嘯聲包含著他的全部痛苦與內力,恍如狼王吠月,山崩海嘯般爆炸開來。一時間已是初更時分的夜空風起雲湧,山穀裏狼奔豕突,宿鳥驚飛,山巔上積雪鬆動,滑落如雨。
“這小子內力怎會如此的深厚?才幾個月不見,功力似乎已經勝過了暮雨!”此時已來到山腳下準備接韓無名出山的張德正好聽到了他悲痛的長嘯,心中暗暗地吃驚。
韓無名經過一番歇斯底裏的後,慢慢開始恢複了平靜。父親在他剛才如此激烈的舉動下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心中不僅有點奇異。他扭過頭向他的父親望去,出現在他眼前的情景更是讓他目瞪口呆,震驚無比。
他看到父親站在母親冰封的冰像前,一隻手輕撫著冰淩裏母親臉龐的部位,目光癡迷,麵含微笑,一動也不動。
“父親”韓無名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強烈地襲來,一步跨到父親的身前,用手去攙扶父親。
父親的身體此時已如寒冰一樣冰冷與僵硬,顯然已經死去。
韓無名感覺此時自己的內心似乎已完全麻木,所有的傷痛和聲音都已經遠離。他呆呆地站在那裏,凝望著父親與母親的遺體,慢慢地再次跪倒了下去。
“你的父親,其實早就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他的心,在很多年前早就已經死去。”不知過了多久,韓無名耳邊傳來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
張德終於趕到了。
韓無名仍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十八年前,其實是我最後幫你父親用寒冰真氣冰封了你的母親,不然就算這裏是群山之巔,終年積雪皚皚,你母親的遺容也不會保持至今。”
“可歎你的父親,在你母親走後就像完全沒有了魂魄,一個好好的頭號‘影子殺手’也變成了‘失魂殺手’,這世間究竟情為何物?能有如此巨大的殺傷力。我看就是我師兄的寒冰指力,隻怕也遠遠不及。”張德在韓無名的背後,麵對自己最為得力部下的結局,感歎不已。雖然他已經年過六旬,飽曆了人世間的滄桑與風雨。
“張大人,張玉龍還活著在嗎?”韓無名突然間打斷了張德沉重的感慨,語氣異常平靜地問。
“你都知道了?其實那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玉龍呀。”張德沒有正麵回答他,解釋著道。
“名兒,如果你不反對的話,以後我就這樣叫你。想你父親韓暮雨應該已經對你說過我和他之間的交情。”張德見韓無名依然跪在那裏沒有反駁他的話,繼續道。
“名兒,我們一起好好安葬完你的父母後,你就隨老夫去吧。”
韓無名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和張德一起移來一塊巨石,徹底封死了在這高高的積雪之巔上,存放著父母遺體的山洞的洞口。
媽媽,父親終於永遠和您在一起了。你們在九泉之下應該可以相聚吧。媽媽,請您也原諒父親吧,父親,請您也放心,那個張玉龍,名兒即不會讓他暢快地活著,也不會讓他輕易地死去。父親,母親,名兒這就要離開你們了,離開這從小長大的群山和流溪,離開那個與蝴蝶和龍兒相識的山崗。在這高高的積雪之巔,埋葬的不僅僅是你們的遺體,還有名兒的童年與少年,還有名兒所有的情與夢。
蝴蝶,龍兒,你們的無名哥哥再也不是以前的無名哥哥,但你們是否還是當年的龍兒?還是當年的蝴蝶?
在完成父母的安葬事宜後下山的路上,韓無名和張德一直沒有交談,都在默默地想著各自的心事。
這個小小的青年,從剛才他發出的嘯聲中可以聽出,身上分明懷著遠勝過他父親的武功。他是在哪裏學的?有過怎樣的奇遇?這一帶群山裏好像沒聽說有什麼能勝過韓暮雨的絕頂高手呀。這個韓無名小小年紀,在猛然間同時經曆了自己父母雙亡的情況下,能有如此的鎮定,實在是有點不可思議。這次我帶他出山,又將會在江湖上掀起怎樣的風雨?看來以後我得好好把握與駕馭。張德暗暗地提醒著自己。
當他們走到山腳浩仆會合的時候,看著啞仆那張斑駁滄桑的臉,韓無名突然領悟到,父親最後的那個動作,實際上是想拭去母親眼角上那滴,被冰封了十八年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