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此次襲擊之後直至到達觀音廟,一路上風平浪靜。
廟裏的女主持打開門時,看見三人身上沾染的血跡,以及嗅到撲麵而來的濃重血腥,一臉愕然。
她身後的幾位年輕的女師父皆是麵色一白,待聽陳瑾簡略稟明途中遇上了凶惡的盜賊,僥幸逃出生天,臉上皆是浮現出一絲憐憫。這才在主持的安排下迅速帶他們去了後院的廂房,並細心地送上幾套幹淨的長衫與自製的療傷藥膏。
蘇言清醒時,發現她已不在馬車裏,而是躺在簡陋生硬的木床上。
還記得危及之際,即便蘇家大小姐的身子要承受不住,蘇言依舊選擇了彈奏一曲“控魂”。這是她前生苦思數月的得意之作,能在不知不覺中攝去對方的神誌,令其陷入夢境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到後來,自己卻是心神不穩被白玉琴所控,險些走火入魔——幸得有人適時製止了她。
抬起頭,蘇言見一人逆著光站在窗前,幹淨樸素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仍能顯露幾分出塵與偉岸。
瘦削的肩膀,碩長的身姿,凜然的側臉——都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當年往日,這背影是她一直追尋的目標。蘇言無數次想過,終究有一天能超越他。
卻在臨死前的一刻發現,自己終究是太過心軟,最終一敗塗地。
於是蘇言在重臨此世時,實在覺得沒有臉再麵對師傅蕭霖,索性裝作陌生人,不予以相認。
畢竟,她讓師傅失望了……
不知何時,窗前的人轉過身,沉默地走近。
一杯溫茶無聲地遞了過來,蘇言伸手,低頭盯著茶盞上的嫋嫋輕霧,溫熱自指尖一直延伸至胸口。
蕭霖安靜地坐在榻前,不言不語,讓她心底越發內疚。
這位亦友亦兄的師傅短短月餘便清減了如此之多,想必這些日子來,定然對自己心裏有怨,有憐,也有怒。
隻是,此時此刻,蕭霖還是守在床前,一言不發地照顧著她。
沒有質問,沒有怨憤。
蘇言明白,他是在等著自己開口。
蕭霖從不會逼她做任何事,以前是,如今亦是。
她咬著唇,垂下眼簾,深深地籲了口氣。
半晌,蘇言終於是開口,低低地喚道:“……師傅。”
蕭霖睇著她怯生生的聲線,像是以往做錯事後祈求原諒的乖巧神色,眼裏飄過一絲懷念。
他伸出手,像往日那般,大掌在蘇言頭上揉了揉,歎道:“言兒還記得為師了?”
“我……”她抬頭飛快地掃了蕭霖一眼,沒見他生氣或惱怒的模樣,稍稍鬆了口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抿著唇沒有再出聲了。
蘇言想起他們趕來觀音廟的目的,不由皺眉:“師傅,霜姨怎麼樣了?”
蕭霖看著她,道:“我們此刻已在觀音廟裏了。”
聞言,蘇言胡亂整理了略略淩亂的衣裙,便急忙拉著他往外走:“師傅,我們這就看看她好麼?”
中間隻隔了一條走廊,她心下擔憂,腳步不免有些慌亂,跌跌撞撞地衝入了李霜的廂房。
“……誰來了?”
樸素得近似寒酸的房間,隻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婦人手中撚著佛珠,梳得齊整的頭發盤了起來,絲絲銀色滲透其中,神情恬靜地坐在床沿。
略顯蠟黃的臉,毫無血色,兩頰明顯消瘦,看似是大病初愈。雙目無神,掃向門邊時黯淡無光。
見她這般憔悴,又聽著如往日那般溫柔慈祥的聲線,蘇言雙眼一熱,登時落下淚來。
視同親生娘親的霜姨,居然為了她的離去生生哭盲了雙眼,再也看不見了麼?
心痛與愧疚蜂擁而至,蘇言任由臉上的淚水緩緩滑落,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到了李霜的麵前。
“……是誰?”不是熟悉的腳步聲,主持又絕不會輕易接待陌生人,婦人有些疑惑,側過臉又低聲問了一句。
蘇言跪在她麵前,握住李霜的手,泣不成聲。
雖然不清楚是誰,可是聽到那壓抑的哭聲,李霜麵上一柔,眼中掠過一絲憐惜,伸臂輕輕地拍打著蘇言的手背,無言地安慰著。
蘇言趴伏在李霜的膝頭,忍不住放聲大哭。
這麼久深藏在心底的委屈、難受和不安霎時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像個被人欺負了的孩子,回到了母親的懷中;又如同漂泊了許久的孤船,終於找到了可以靠岸的地方。
好一陣,蘇言才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紅著眼用力擦掉麵上的淚。
盯著李霜,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一個已經死的人突然出現,霜姨怕是不會相信自己的話……
蕭霖從容踏入,將手中的白玉琴放在桌上。
蘇言會意,起身走至桌前坐下。沉吟片刻,這才抬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