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初晴,屋宇巷陌被籠罩在一片氤氳的水霧之中。雖已是陽春三月,北方的天氣卻依舊寒冷。一夜之間,涼涼的風纏繞著淡淡的雲霧,打落了茂原城中的千朵桃花。一場寒雨、幾樹未綻放的繁華,不免又引得文人墨客做出許多酸溜溜的詩詞,就連歌舞坊中音律也似乎多了那麼一些欲言又止的哀思。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偏偏就有這麼一家茶樓取了這樣一個“至清”的名字……清水茶坊。茶樓臨江而建,依著遠處神女山的麗影,浸在淡淡的水霧之中。
喝茶也好、調情也罷,霧霾霾的天氣,清水茶坊中卻依舊是人聲鼎沸。台子上說書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先生,一人、一扇、一椅、一木,一間不大不小的桌子前,便演繹出無數的悲歡離合。這一日,老先生講的是一個狐仙愛上窮苦書生的故事。遇上大雨,窮書生居住的茅屋被狂風卷走了屋頂,萬般無奈,他隻得撐著把破傘前往村外的破廟避雨,臨走時仍舊不忘把他形影不離的書揣在懷裏。窮書生在佛像前借著燈光讀書,偏偏正有一位風姿綽約的癡情狐仙躲在佛像後避雨。淒風苦雨的夜晚,書生感念自己苦讀十年卻因為沒有盤纏無法考取功名,禁不住悲從中來,對著破佛一陣悲歎,卻聽見佛像後的一聲嬌笑。
接下來的故事無非是兩人情投意合、心猿意馬、春宵苦短雲雲,雖不慎無聊,千篇一律的故事,聽書的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待講到窮書生與狐仙私定終身時,幸福美滿的日子,狐仙卻又擔心起來。人的壽命不過百年,對於狐仙來說卻不過彈指一揮間,結一段姻緣雖好,但凡人終究會經曆生老病死。小狐仙為了窮書生盜取靈藥,卻不慎害的他跌落懸崖。為了保住心愛之人的性命,小狐仙把自己畢生的修為度給書生,自己卻化作狐狸真身,在山林中孤獨一生。
故事講到這裏,聽書的無不扼腕惋惜,既感歎小狐仙的癡情、又唏噓二人情路的坎坷。老先生繪聲繪色地講完這個故事,看著台下眾人陶醉的神情,喜滋滋地喝了一口茶。
“這樣是不對的!”
哪裏有人說了一句,本是極其平常的一句話,卻有無數雙眼睛如尖刀一般甩了過去。屋角的那少年一抬頭看見眾人眼裏的一樣,顫巍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怔了半天,才道:“書生肉體凡胎,若他承受了小狐仙畢生的修為,隻怕活不過三日。小狐仙這是害他,不是救他。”
聽書的人一愣,卻是那老先生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又不是那書生,你怎知他活不過三日?”
那少年道:“小狐仙既是由狐狸修來的,他的法力怎能與修真之人的靈力相比較?照老先生所說,這書生跌落懸崖、氣息奄奄,硬生生地把畢生的修為灌輸給他,他一個凡人的身體不可能消受得了。”
說書的老先生一愣,暗自盤算著這小子是不是哪家茶樓派來踢場子的,暗地裏把張三李四都罵了一遍。依舊不慌不忙笑嗬嗬地一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道:“年輕人,我剛在這裏說書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在哪裏呢!老朽不才,既然說的是書,自然就按照這書本子上的來說。隻是為了給大夥尋個開心,你若是覺得不真,不聽便是,何苦掃大夥的興呢!大夥說是不是?”他長袖一輝,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道:“小兄弟,今天你的茶錢我替你給了,請吧!”
那少年愣了一愣,顯然沒搞清楚什麼狀況,想著這說書的老先生怎麼這般黑白不分呢。他正欲辯解,卻看見周圍黑壓壓地圍上來一大幫人。
一壯漢兩手掐腰,道:“識相的趕緊走,葛老好心免了你的茶錢,你還在這裏賴著作甚!我從小到大聽著他的故事長大,也沒聽出來有什麼不對!”
“對啊對啊,這分明就是雞蛋裏挑骨頭,擱誰身上誰受得了啊!就他懂得多……”
“快走吧,要不要爺爺我親自請走?”
……
一向輕聲細語聽書的人突然像是吃了炸藥一樣鬧翻了天,說書的葛老先生摸著自己的胡子微微含笑,心想還好今日受審判的不是自己。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這些聽眾竟然是這樣一幫有血有肉的人,還當他們隻是一堆呆滯的木頭呢!
人群中間那少年一臉的無奈,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一臉無辜、可憐兮兮地看著周圍怒氣衝衝的人群。
“都給我住嘴!”
樓上有人喊了一聲,不嗔不怒的聲音竟震得清水茶坊的牌匾晃了三晃。樓下聽書的麵麵相覷了好一會,才有人顫巍巍地站出來顫巍巍地道:“閣……下何人?這……這清水茶坊自有清水茶坊的規矩,你要是……要是壞了規矩,可……別……別怪我……”
“怪你什麼?”樓上那人大笑幾聲,“清水茶坊的規矩是什麼?你們合起夥來欺負別人,怎的不見那規矩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呢!小兄弟,你說是吧?”
樓下那少年怔了一下,應了一聲,看到眾人怒氣衝衝的目光,想說什麼卻還是咽了下去。
樓上那人又是幾聲大笑,不見他人出來,卻聽見一女子嬌滴滴地道:“主人,人家好不容易剝好了一百個瓜子,你倒是還吃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