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認識一位朋友,年輕時的她活潑聰明,浪漫美麗。大學畢業之後,她拋開工作,孤旅天涯。當我用十年時光紮根俗世混跡人潮的時候,她正一步一個腳印行走在神州大地,大漠草原,藍天碧海,都留下了她美麗而倔強的足跡。在我眼中,她就是屬於草原的人,永遠置身於自由與夢想之地。
可有一天,我突然聽說,她停下了行走的步伐,落腳在了一個小縣城,嫁給了一位印象中極其平凡普通的男同學。這個消息令我大為驚訝,這一切發生得似乎太過突然了。
後來,關於她的消息陸陸續續傳到了我的耳中。原來,她那浪漫的行走竟都是源於這位男同學十年如一日的資助。起初,她接受這些資助時並不坦然,她考慮著終有一日會全部償還給他,可時日久了,她竟習慣了這種久未謀麵的幫助,變得有些依賴起來,隨著走的路越來越多,閱曆的事與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她竟有了另一種償還的念頭,特別是當她聽說那位男同學一直沒有結婚的消息之後。
最終,她將自己的一生作為償還,交給了那位堅守十年的男同學。
在一次同學聚會中,我終於見到這兩位有些傳奇色彩的同學。她依然容光煥發,他依然平凡普通,隻是兩人卻自始至終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看往彼此的眼光中滿是依賴與關懷。
我恍然而悟,如果說她是一片草原的話,那他就是一片麥田,她的自由竟都是源於他的堅守。在草原中奔行久了,她便憧憬著能有一個憩息之地,很顯然,草原不是這個地方,所以,她便將目光對準那塊曾經被忽略的麥田,於是,她失去了草原的飛揚與跳脫,卻收獲了麥田的厚實與溫暖。
是的,她失去了小小的所謂追逐自由的愛,卻獲取了大大的足以滋養生命的愛,原來,這個草原日漸稀少、麥田遍布大地的時代竟是一個最美好的時代。
珍愛這孤寂的時光
石子勱
時光具有種子的屬性,它根係潮黃,葉潤光澤,軀幹斑駁,果實漿滿;伴隨著成長的時緩時急,它的心緒也會變得或榮或枯,深藏體內的年輪記錄著或圓或缺的心事,暗流洶湧的樹脈經營著明暗不一的人生,它有著與人一樣的性情與聰慧。
在每株人生之樹麵前,總有這樣一段孤寂的時光。它氤氳光陰,靜若處子,與縹緲的時光不同,它是有重量的事物,會在每個人心頭壓上一道陰影,用絲絲沁人的涼意讓心靈的律動變得韻味十足。它會將軀幹的生長速度放緩,將光陰鎖入思想的牢籠,酵解瑣事,析現精華。
1922年3月,39歲的奧地利小職員弗蘭茲·卡夫卡獨處於狹小的公寓中,窗外已近黃昏,人聲喧嘩,流光舞動,但一切卻在他的窗前戛然而止。中年卡夫卡此前已經拒絕了兩次婚約,早已習慣了與孤寂相伴,在那個陰沉的黃昏,他鋪開稿紙,開始寫一個關於城堡的故事。此時,窗外有無數城堡,窗內亦是一座城堡,筆下是城堡,心中亦有一座城堡,但是,孤寂時光的環繞中,卡夫卡卻永遠無法進入任何一個城堡。
這個悖論伴隨了卡夫卡的一生,讓他的人生充滿了孤寂的時光。孤寂壓垮了恐懼的卡夫卡,卻也讓他在不停地拒絕中學會了傾訴,他筆下那些詭異、怪誕、矛盾的情境最終轉化為了力量,轉化為了一種深沉的愛。
塵世終將如昨,時光次第更新。卡夫卡,這位孤寂時光的代言人,在軀體消失之後的許多年裏,依然繼續著人生之樹的生長。他為無數鍾情文字的人分娩出獲取新生的密鑰,而充滿謎一般力量的靈魂,也依然在孤寂中一點點成長著傾訴著。
任何有意義的傾訴都必將是孤寂的,因為孤寂,才能讓心靈進入靈魂,因為時光流淌,才能讓孤寂被賦予更為深遠的意義。在光與影的變換中,無數人的正麵與背影交織,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事實上都一直存在著,生發著,結繩記事,綰結數典。所有孤寂都會在幻滅的假相中迸發出生命的原力,低眉垂目,開一朵向陽花,頹唐氣沮,唱一首無字歌,孤寂背後,原來是光。
1947年5月,上海的一座寓所內,27歲的張愛玲寫下了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段文字。彼時,窗外炮火紛飛,室內燭光灰暗,一生懼怕孤寂的張愛玲在這一刻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從此藏身孤寂,萎謝塵世。
一個月後,遠在浙江的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訣別信,信中寫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書寫下這段文字時,張愛玲是否垂淚心傷已不得而知,但彼時時光的孤寂與絕望卻已透過文字傳遞到了每個人心中。
曠世絕戀敵不過孤寂時光,即便才華如錦,在光陰淘洗中終會化作枯灰朽塵。愛情離去之後,張愛玲文采盡失,再也寫不出《傾城之戀》這般留傳人世的文章。但是,總有些事物會被留存下來,事實上,也正是到了此刻,張氏文字中那些旖旎中暗藏的深刻,細膩處積澱的沉重才被真實地展現出來。與文字的有形無力相比,塵世中的孤寂與疼痛才是將人生這部大作推向極致的最終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