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你是否一樣,在多年後的時光(3)(1 / 3)

楊熠那天請假。我將頭埋進課桌裏,翻找一本詩集。就在昨天,我的課桌裏驚現了白色的信封,信裏有一首英文小詩,單詞歪歪扭扭,就像他那個人,走路喜歡左搖右擺,一米七八的個子,臉上竟有著小孩一般稚氣的神態,我總覺得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樣。他甚至用那沒有變聲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羅小樣,羅小樣。聽起來清甜又怪異。

以我當時的英文水平,還是能看出,那是情詩。並且相當赤裸而大膽,因為第一句就是:JennyKiss’dMe。而我的英文名剛好就是Jenny。這在我短暫的人生見識裏,算是了不得的事情。老媽說,讀書的時候不可以談戀愛。可是,老媽沒有告訴我,收到這種信該怎麼辦。

楊熠回到學校,已是三天後。我掏出信丟到他的桌上,說,如果是讓我翻譯,我不會,麻煩你另請高明。他摸著腦袋笑嘻嘻地說,我也不會,你的英語可是全班第一呀!我輕蔑地垂下眼瞼不去看他,他變換了誠懇的語氣……晨讀結束時,我竟鬼使神差地答應,翻譯好了,就讓他請吃一周的冰淇淋。

就在我鉚著勁兒查詞典翻譯的幾天裏,楊熠細著嗓子使勁搗亂。這個詞,你還沒搞懂吧?你確定翻譯成這個意思,而不是別的?他就像隻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地回旋。我記憶裏的這個夏天,楊熠利用下課的十分鍾,以翻譯為由,和我聊了各種有趣的曆史、音樂、地理、舞蹈……他說《阿拉蕾》裏的話梅超人要找到電話亭才能變身,他說鋼琴協奏曲《黃河》的首彈者殷承宗是他的偶像……同桌幾乎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我嘴上不屑,然而,期限已到,我的翻譯仍支離破碎,那些詞彙一個一個獨立著,看不出詩的美感。

隻知道一句——珍妮吻了我。

珍妮吻了我。說出這幾個字時,正在擁擠的樓道裏,他忽然用手拍了拍我的頭,我回頭便看到他狡黠的會笑的眼睛。在那樣不諳世事的年紀,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複雜情緒,他憑什麼對我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我刹那定住。

後來,楊熠買來好幾種口味的冰淇淋,站在夕陽下,像一棵樹。他手裏的冰淇淋被握成花的形狀,對我說,收下我送你的冰淇淋花吧!我頓時覺得被人耍弄,所有複雜的感受都簡單地處理成了憤怒,我猛地一推,所有冰淇淋都掉在地上。我飛快地逃離那個地方,在拐角,我看到他的背影,看上去真落寞。冰淇淋流淚,我腦子裏冒出了這樣一句歌詞。

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重點高中,而楊熠隻上了一所普通中學。在最後的班會上,班長提議所有人交換禮物。楊熠再一次送給我一封信。同桌問,你現在不看看嗎?我笑著說,有什麼好看的。下一秒,同學們在校門口說再見,那天的日光強烈,我的心中仿佛升騰起焦灼的煙,我手上的信裏寫道:

見麵時,珍妮吻了我。她從坐著的椅子上跳起來,時光,你這個喜歡把糖果收錄在案的賊,得把這事記載……我未必看懂了詩,但卻哭得無聲無息,這離別的愁緒一下擊倒了我,我不再堅硬。而楊熠已在另一條回家的路上,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高中期間依然有男生遞來情書,我把它們放在課桌的一角,從來都沒有打開過。我想那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後就會冒出各種奇怪糾結的思緒,更讓我想起楊熠。老師說,你是要考重點大學的。老媽說,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但在五月初夏的時候,命運的小手輕易扭轉。我從上鋪跳到另一邊,卻直直地摔在地上,右手骨折。這時,離高考還有不到一百天。我慌了,在我十七年的閱曆裏,平順得一塌糊塗,現在卻一朝崩塌。

楊熠來看我,帶來殷承宗彈奏的《黃河》。我們有三年未見,見麵時,我迅速地紅了眼睛。他遞來那張碟,說,可以聽聽這個。那個下午,我們席地而坐,音樂在熱烈的光線裏流淌。他說,羅小樣,我希望你快樂。有什麼擊中了我,這個看到我內心的人,不再說稀奇古怪的事,隻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便了然我所有的陰霾。他的聲音富有磁性,他的模樣更加分明,但他依然還是三年前那個抄詩的人,他說,珍妮,你什麼時候從椅子上跳起來吻我呢?他咧嘴笑著,我也笑了。

夏天,我落榜了。考上重點大學的是他,可我沒有。我把所有的怨恨都撒在楊熠身上,他站在樟木樹下,一動不動。這個木頭人,他眼看著我的失敗,他知道曾經的我有多麼驕傲,現在卻隻考上專科線。木頭人,木頭人,說再多趣事也無用,聽音樂也無用,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我不要你來檢閱我的悲傷,我決定去複讀,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就像十五歲的時候,我對他說,沒事不要來找我。

我開始了枯燥而麻木的補習班生活。清晨六點,我透過窗,看著外麵天空一點一點變換顏色,我的心境也變得複雜而糾纏。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地念書了,我站在十八歲的尾巴上,感受著委屈和不甘。

一個月後,我收到楊熠的信。我叫他不要來找我,他卻一發不可收拾地給我寄信。信裏說他聽了多麼有意思的講座,說他最大的心願是看到殷承宗的演奏會……信的末尾總會說幾句肉麻的話:珍妮,學院的女生說我帥,我並沒有飄飄然,因為我記掛的還是你。我漸漸習慣他的問候,每次看信我都覺得內心平靜。這是紛亂倉促的補習班不能帶給我的。一年的補習終於到了盡頭。這一次,我想明白了,無論結局怎樣,我都接受。我的驕傲敗下陣來,堅持已經失去意義。但在楊熠麵前,我選擇緘默。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我便決定不再與楊熠聯係。楊熠在我家樓下大聲喊我的名字,而我已經前往另一個城市,終於斷了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