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隻能到喜歡為止了(5)(2 / 3)

那個夏天的暑假,我無比焦躁不安,我聽見內心有個聲音在呼喚、呐喊,不可抑製。有一天,我忽然把看了一半的書——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丟在地上。

我住在香樟街上。那條街,除了粗壯的香樟樹,隻剩下肮髒和混亂。

如果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或者不那麼敏感,像香樟街那些沒心沒肺的女孩一樣長大,嫁人,成為她們中的一個,也許我不會這樣痛苦。然而那隻是如果,那時我已經為自己的命運擔憂。我清醒地看著自己在沉淪。

我渴望有一個人來拯救我。

我把目光轉向了班上一個經常穿白襯衫的男生,襯衣的白使他和其他人隔離開來。香樟街的肮髒使我對醫生這個職業充滿了好感,他們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幹淨的白褂子——和那個男生的白襯衣一樣白——和我生活的環境是格格不入的。就像我斷定他會成為醫生,我斷定他會離開這裏。

香樟街一如既往地肮髒,那個男生一如既往地幹淨。

終於有一天,我戰栗著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鼓足勇氣寫下的三個字:帶我走。

他看著我,時光定格。許久,他終於牽起我的手。

這隻是我的幻想。

空氣中浮起尖銳的嘲笑。

“你隻能遇到一個普通人,運氣好一點會遇到像我這樣的。”後來阿言笑嘻嘻地對我說。那時我正跪在地上擦地板,我捏緊濕漉漉的抹布,直到擰出水。如果不是他幫過我,我一定會把抹布丟到他臉上。就是那次阿言衝上去扯下男生手裏的信,說了一句“是我寫的”,挽救了我可憐的驕傲。

2

街口的音像店經常播放格調粗俗卻很符合這條街的歌曲,然而那天,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我呆立片刻,眼淚洶湧而出。路人眼裏的我,一定像極了一個傻瓜。我毫不理會地放聲大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來我渴望有人來拯救我,離開這裏;渴望這個世界上有人理解我,哪怕隻是一個聲音。

我第一次開口問母親要錢,她狐疑地盯著我。那時她正在和父親鬧離婚。她曾是一個美麗的舞蹈演員,愛情的衝動使得她不顧一切地來到了香樟街。我和她骨子裏很像,一樣的浪漫、敏感、憂鬱,所有這些不適合在香樟街的土壤上生活的性格。我們經常互相打量,彼此憐憫,而這恰恰是她恨我的原因——我洞悉了她的內心,她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

她終於給了我。我拿著錢,飛奔到音像店。音像店老板正吃著蛋炒飯,問我要什麼。我愣在那裏。那個夏天的午後,在那家空氣中充滿著蛋炒飯氣味的音像店裏,我輕聲唱起那天聽到的那首歌。

“哦,是孫燕姿的《遇見》。”一張CD“啪”地被丟在櫃台上。那兩個字觸電般擊中我的內心,我顫抖著拾起那張CD,把錢一丟,飛快地跑了出去。

反反複複聽著《遇見》,我會想起去世的外婆,那個在戲台上咿咿呀呀地演繹著別人故事的青衣。人生如戲,戲子一輩子為別人活著,在別人的故事裏老去。然而那一年,年輕的外婆遇見了外公,那個才華橫溢的編劇,從此她便有了故事。

人生的境遇、過程都可以忽略不計,無論遇到誰,那個人已經不重要,重要的隻是結局,就像外婆遇見了外公,她的人生從此改變。這就夠了。

所有的故事都源於遇見。當年母親是不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不顧一切地嫁給父親?可惜她的命運並不好,嫁給了香樟街的我的父親。她想離婚,也許隻是像我一樣想離開香樟街。

人生,說到底是一場遇見,有可能是驚喜,是沉澱,也是未知。好比外婆,好比母親,好比我。

我又會遇見誰呢?

我從圍牆下走過時經常思考這個問題。圍牆裸露的磚塊間有很多小洞,冬天的時候,我聽見呼嘯的北風在洞裏麵尖厲地吹著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