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bil說前夜她做兼職到很晚,下班之後卻又不想睡。於是她淩晨兩點跑去很遠很遠的一條街上,街燈下她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擺弄夜宵攤兒,不遠處的幾張小桌旁,一個婦人正在彎腰收拾著客人用過的碗筷。
她最終也沒有勇氣走過去。她遠遠地望見父親瑟縮的背影,心裏空蕩蕩的,說不出難過還是什麼,好像有怨恨,有心疼,似乎還有微小的慶幸。他還會記得他的女兒嗎?他有沒有替她想過未來?年少自立的女孩子,一不留神,可能變什麼樣子,他擔心過嗎?
Sybil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是在十四歲的時候。那一年她升入高中,開始一個人住,他找到她,塞了兩百塊錢在她手裏。她當時沒有抗拒,雖然兩百塊實在微薄,但她願意相信這是他還藏有愛意的證明。此後六年,他再也沒有出現,法院判的撫養費從來沒有承擔過。
而她早已經學會自立,她過得很辛苦,可是看起來精神十足,她成績優秀,頗有才藝,咬牙支撐讓自己受教育,中學時總是拿全額的獎學金,進入大學之後,她的能力更是得到徹底發揮,收入雖然不穩定,但是已經很可觀,她已經有了更遙遠的夢想,她注定要離開這座城市,遠走高飛。
Sybil說,其實我很想走過去坐下來,吃一碗他做的餛飩。
讀到這裏,晚子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下去,她無疑是心疼了。晚子說,你應該慶幸,你更早地懂得了不依賴別人生活。我們本來就應該知道的,一個人,永遠都不應該活在別人的恩典裏。
三月,這座城市落了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大雪。晚子已經很久沒有收到Sybil的信件了,這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子去了哪裏呢?
又是一個周六,節目開始前的一刻鍾,晚子又收到了Sybil的信。這一次她談到喜歡的人,談到她之所以留在這座城市讀書的原因。他在法國讀書,那樣一個讓人歡喜的男孩子,平和,體貼,耐心,兩個人彼此喜歡了很多年,可是她不說,他也不說。她留在這座滿是悲傷回憶的城市裏讀大學,也是為了他。年少的愛情纏住了她想要遠走他鄉的念頭。
大二那年,他轉去法國讀書,臨行前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來找我,然後就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飛機。他沒有再回頭,也沒有看到她點頭,可是她把這當成了約定,她要追隨她青澀的愛情遠走高飛。她為此努力了兩年,更拚命地打工存錢。誰能想象每天隻睡四個小時的人,心裏有著什麼樣的期待!是的,她越辛苦,心底就越溫暖、越亢奮,因為她離她的愛情更近了,不,她離她想要尋找的新生活也更近了,她要永遠地離開這座城市,忘卻二十年傷痕累累的歲月。
她的努力最終有了收獲,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個月,她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遠走高飛。
有人知道雙手擎著自己一點一點建造起來的夢想的喜悅是什麼顏色嗎?
看看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吧。
最後Sybil說,我很累,我想要一個漫長的假期和一場漫無邊際的睡眠,我很累,可是,我真的很幸福。
讀完Sybil的信,晚子頓了頓,她繼續說道——親愛的聽眾朋友們,這個冬天馬上就要結束了,到今天為止,我們的節目,也要跟大家說再見了。
感謝一年多以來大家對我的支持,感謝你們陪我聽音樂,聽我讀信,聽我說出那些以前沒有勇氣說出的痛苦和心事。真的很抱歉,這座城市裏沒有晚子和Sybil,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曾經有過,但是,不會再有了。
感謝你們,這城市待我以刺痛與薄涼,但我還是想還之以歌。
下個月我就要離開了,七年前我許下了一個遠走高飛的誓願,很快就要實現了。
我不知道爸爸媽媽有沒有聽到過這個節目,我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我嚐試過恨你們,可是我恨不起來。我隻是站在回憶裏遲遲走不出來,我總是感覺自己的世界停留在十二歲之前。
我長大了,可是心中的愛卻再也長不大。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可是我每個夜晚走進夢境看到的都是十二歲那年的天空和那個曾經一團和氣的家。我很想讓你們知道,我長大了,我還一直懷念著,我愛過。
人們很快就會忘記這個午夜的節目吧,城市啊,你包容了多少悲喜又放飛了多少傳奇,千夫所指或者萬人敬仰,背叛離奇或者相偎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