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牛跟他一樣，已經顯得衰老多了；盡管他知道不久以後，老黑牛肯定要變成一大鍋煮爛的肉，被人吃進肚子裏，再變成一堆肥料撒進地裏，可趙敬村還是舍不得動它一根毫毛。
他仍然舉著用一根荊條絞成的鞭子做擺設。
現在，這條牛鞭被車上的兩個孩子奪來奪去，一不小心碰著了這個中年漢子，那大一點的男孩頭上就不輕不重吃了一巴掌。
漢子把眼睛一瞪，粗聲粗氣地吼到：“皮癢了？狂個啥？”
趙德金和他的弟弟趙德銀，都不趕啃聲。那瞪眼睛的漢子，是他們的父親。趙敬村的親弟弟趙敬武，他的妻子曹梅坐在牛車尾部，聽到丈夫的叱罵聲，立即轉過身來，摟住兩個孩子，用手指著遠處，說：“別鬧了，看看，那邊是什麼？”
透過稀疏的雲杉樹林子，可以看見起伏不平、疊疊層層的山巒一片原野，腳下的綠草地漸漸淡去，接近山腳的地方天邊的地方就變成了朦朧的淺褐色。在這溫暖巍峨濕潤的春季，天氣依舊寒冷、春雨綿綿水汽蒸騰，遠山霧靄繚繞，空氣因此異常清亮透明，幾乎一塵不染，能讓人遠遠地就能看得見那粉妝玉琢的雀兒山。
曹梅指著遠處冰川下的雪山坡上，果然在那像繡了花的地氈子上，有幾匹剽悍的駿馬飛弛而過，綢緞般光滑的馬腚和牧人古銅色的臉盤，都在明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馬蹄下騰起一團團煙霧，“得！得！”蹄聲伴著濃烈的泥土芬芳，撲鼻而來。
一車的人都看呆了。曹梅也滿臉的好奇與感慨。
十三歲的德金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興奮得滿臉通紅，拍手高叫：“馬！馬！”
這稚嫩的聲音，讓趙敬村熟悉又陌生。四川農民很少用馬，老家就更是難得見到馬匹。川馬又矮又小，隻相當於這高原雪域上的小毛驢，難怪剛才閃電般疾馳而過的高頭大馬，讓孩子們大驚小怪……
不知咋地，敬村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酸楚：哎，這一晃都十多年了，我沒有回過老家一趟，也不知現在那變成了啥樣兒的了！
其實，他的兄弟趙敬武此刻心裏也無法平靜。這翻滾著巨石還說不出名的大河，這銀光閃閃茂密的森林，這雄奇而蠻荒的廣闊原野，跟老家擁擠不堪的熱土熟地比起來，是多麼不一樣的兩個世界啊！一個西南內地，一個香格裏拉。
“德金，坐下，”曹梅叫著這個雖然很俗氣卻感覺很有盼頭、有福氣的名字，溫和地對兩個兒子說，“以後有你們看的；從今兒起，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