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一年多過去了。趙敬武一家來這雪域高原上落戶,已是有四五個年頭了。曹梅張羅著給辦大娃德金的婚事,他弟弟德銀,也該吃十四歲的飯了,現在,家裏又多了一頭羊!
雪域高原上的任何生命,都有著極強的生命力;那頭差點被曹雨良摔死在雪地上的小灰羊,二娃德銀愣是把它養活了。小東西也算是爭氣,熬過了那年的嚴冬,到了溫暖的春天,這隻小羊羔就徹底地緩過勁來了,滿地亂走吃草了。因為缺了一條腿,小家夥走路得費不小的勁,在草叢中一蹦一跳的,反倒顯得特別有活力,也特別的可愛。
這時候趙家的人才發現,這還是一隻母羊呢。
趙敬武也跟著興奮,對德銀說,好好養著吧,養大了,給它著個夫家,讓它配個種,替咱下一窩的崽!
一轉眼,灰母羊長大了,到了牲畜配種的時節了。
這是個騷動不安的春天。天邊地角的玉龍拉措湖村人,誰也不知道內地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改朝換代的巨變,但這樣的巨變對這裏似乎沒有什麼影響。
高原上的日子,仍像日出日落一樣,有條不紊,照它自己的規矩磨蹭下去。村裏的人丁更興旺,日子似乎更有奔頭;但這是他們一手一腳、汗水血水裏踢打出來的,跟外麵的大千世界絲毫無瓜葛,人們就沒有興趣關心外麵在怎樣折騰;他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擁有自己的牲畜,守住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
灰母羊正是在這年春天發的情。夜裏它咩咩地叫個不停,白日裏放出去,則滿地裏亂竄,一眨眼就找不到了。遠處有個藏族牧人趕著一群的羊走過去,灰羊聽到聲音,嗅到幹燥的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檀香味兒,越發著急,撒開腿就往那生命躁動的地方跑。
可是往往等它顛簸了一陣地趕到的時候,牧人的羊群卻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隻在空氣中留下強烈的誘惑。
灰母羊就極失望地呆呆站在草坡上,不時倒換著站累了的瘸腿,遙望著一望無垠的天邊,偶爾發出一兩聲“咩咩”的哀鳴。它“失蹤”過好幾次,每次都是二娃德銀把它找回來;也隻是聽到德銀熟悉的呼喚,它才會用低沉的“咩咩”聲來回答它的小主人。見了德銀,它用頭在他的腿上蹭了又蹭,似乎有說不出的委屈。
“爸,該給我的灰灰配種了。”
當天晚上,德銀就和他爸爸趙敬武談起了這件事,這孩子神情十分嚴肅,儼然兩個男子漢,在商談一件關於生死存亡的大事。
“嗬嗬,這種事,誰告訴你的?”趙敬武笑道。
“我哥說的。”德銀臉色依然很莊嚴,“我哥說,這畜生和人一樣,到了年齡,就該娶媳婦,嫁人。”
“咱們可隻有這麼一頭孤羊,你說怎麼辦呢?”德銀胸有成竹地說。
“曹嬸家不是有一群羊麼?明天,我就去找她。”德銀胸有成竹地說道。
曹嬸就是曹鑽梅。這時候,全村百來戶人家,仍還是隻有郭疙瘩家有成群的羊。趙敬武不吱聲了。麵對孩子殷切、渴求的明亮眼眸,他臉上的神色也莊嚴了起來。他拍拍兒子的頭,道:“這種事,小孩子還是別多管,我會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