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混沌月明(1 / 3)

清晨的浮玉山。

雲海繚繞,靈秀飄逸,美得如夢似幻。

風華林旁,一匹寬達二三丈的瀑布從碧玉般的山壁上掛落,直墜湖中,周身崩珠散玉,如雪如霧。

從寒室裏鑽出來,站在青木棧道上,某師姐倚著欄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早晨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四處鳥語花香,青枝馥鬱,從湖邊吹來的清風夾著微微潮濕的空氣,涼爽沁骨,令人五髒如洗,說不出的舒服。

竹林那邊兒歸老頭兒的茅舍冒著縷縷白煙,應該是已經開夥,在給虎子張羅早飯了。

她摸了摸肚子,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去蹭一頓。

仙身雖成,她卻幾千年都戒不掉口腹之欲,當然,她也從來都沒打算要戒。

吃飯,睡覺,耍粽子,這是她萬把年來一成不變的樂趣。

其中,以耍粽子首當其衝,

就是,成功率低得有些可憐......

就如前幾天,這廝利用她對他的“同門之誼”,無恥至極地哄騙於她,待到她無比信任地對他道出了自己與離炎君上“美好的邂逅”過程,並且試圖尋求幫助之時,這廝居然,不,是果然變臉了,將她罰進了湖畔寒室洋洋灑灑地抄了三遍神農本草經——害得她方才一出門看見了株狗尾巴草,腦子裏就蹬蹬蹬地立馬浮現出了這麼一串兒:狗尾巴草,又名稗子草,一年生,草木科,有祛風明目,清熱解毒之效......

想到這裏,百裏雲溪不禁沉重地歎了口氣。

今早她抄完了書,臨出寒室的時候,突然發現那角落裏堆疊得跟小山一樣的手稿,居然皆是出自她的手筆,不禁心頭翻騰,委實替自己這一萬年多來的遭遇,叫了一聲心酸。

風州息和這廝,近些年來,罰她罰的越來越重了。

剛開始頂多也就是抄個薄薄的詩冊子之類的,後來隨著她年紀增長,愈演愈烈。

甚至曾經有一天,她驚悚地在他書架子上,發現過一本兒足足有她半個人高那麼厚的鬼東西,於是之後的好長一段時候,她都無比沉靜乖巧,直至那本鬼書被她不動聲色地給毀屍滅跡了。

有的時候,她想,自己作為風華林的大弟子,真真是十分委屈的,風州息和這個師弟,真真是三界裏麵最無恥犯上的。

她家那位被稱為萬仙之王的師父,性格慈藹的跟溫水一樣,從小到大就沒用除了溫柔之外的語氣同他們說過話,不論出了什麼事情,到了她師父這裏都是小事,淡淡一笑而過。

隻有風州息和這廝,成天頂著張一本正經八本的大尾巴狼麵皮,實則窩藏著一顆無恥至極的禍心,自己的一眾師弟,連同師父都被他蒙騙在了鼓裏,他那副卑鄙嘴臉和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大概就隻有她一個人最清楚。

你若問為什麼她這麼清楚?

那是因為,她其實,是被風州息和這個名義上的師弟給養大的。

聽師父說,那會他還沒搬到浮玉山,偶然的一天,上山去瞧新落成的仙居,就在山腳下麵,發現了跟隻小貓一樣奄奄一息的她。

她師父向來憫人悲天,認為遇見便是有緣,就將她抱了回去,收在門下。那知她似乎是打娘胎裏就帶出了些毛病,先天靈力極弱,更要命的是,魂根十分淩亂不穩,眼瞅著就是個救不活,長不大的病秧子。

她師父沒辦法,就將她裹在籃子裏,放進了浮玉山的寒室之中,那裏是盤古之心中央所在,浮玉靈氣鼎盛之地,希望能夠借靈氣修複她的魂脈,救回她一條小命兒。

之後,便是漫漫的一百年,她的身形並未長大,卻漸漸有了意識,眼睛是睜不開的,腦子裏混沌的一團,皆是冷冰冰的黑暗,不知道自己是身處在那裏,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都該做些什麼。

有時,自靈魂深處還會湧上一種難忍的撕痛感,烈火一樣的灼燒,好像什麼東西正一點點地破裂成了敗絮,她痛苦得無以複加,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亦或是向誰,表達這種感受。

她師父那時忙著助帝君平定三界,追剿殘餘魔部,極少回風華林。

隻是偶爾的,她會在黑暗裏聽見低低的一聲歎息,感覺到一種不同於四周的溫暖將她覆住,還有一股好聞的清緩香氣撲鼻而來,但隻片刻,她又會回歸到那種混沌一片的、純粹的黑暗冰冷裏漂浮不定。

又過了漫漫的不知多少年,她耳畔的聲響似乎頻繁了些。

有個稚嫩且低沉的聲音經常地響起,時常有一個溫暖且柔軟的東西在她臉上拂過,她其實並不懂那個聲音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聲音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那些不同的音階到底在表達著些什麼,隻是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那麼難受了,混沌一片的黑暗也沒有那麼難忍了。

就這樣又過了許久,她開始感覺到,自己每日都會被挪動一下,那股熟悉的溫暖又將她覆起,隻是那股香氣卻是換了,變成了一股陌生的淡淡冷香,如雪微涼,也是說不出的好聞。

她師父曾眼帶憐惜地告訴她,她的嬰兒時代,就在寒室裏睡了整整一千年未醒,以至於她師父曾經悲憫地認為——他的大弟子,再也不會醒過來,長大成人了。

直到某天,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她忽然眨巴眨巴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被一雙小手抱在懷裏。

她仰起頭,對著的那張稚嫩的臉——正是風州息和。

那時還是小小孩童模樣的風州息和,五官就有種不屬於孩童的沉穩英俊,即使那會兒,她還不懂美醜,卻也覺得,他這張小臉看起來甚是賞心悅目。

風州息和見她睜開了眼睛,與她怔怔地大眼對小眼看了好一會兒,她躺在他懷裏,舉起冰涼的小手去抓他的臉,“呀呀”地想同他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小風州息和如一泓深潭的眸底,便泛起了海潮般的驚訝和狂喜,下意識地抱著她就往外頭衝,她還記得那時,“咣”的一聲,自己的腦袋被寒室的門給撞了好大一個包,眼前發黑,冒著金星,腫得幾天都沒下去,這便是她跟他,孽緣的開始。

小風州息和那會兒衝出去了才想起來,自家的師父現下並不在風華林,便將她抱回了自己的居所。

等到東陽君許久之後,從聚窟州領兵回來,就驚訝地發現自家門口跑著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娃,而自己那個性子淡漠,幼年老成的風州徒兒此刻正舉著飯勺子,一臉正經地仰著頭,跟歸老頭兒在探討育兒烹飪之道,十分入神,甚至連自己回來了都沒有發現。

之後的歲月裏,她師父依舊是從前的模樣,極少在家。

她其實,是在風州息和的懷裏長大的。

喂她吃第一口飯的人,牽著她走第一步路的人,教會她說第一句話的人,授她第一個術法的人,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是,確實都是他。

他們倆幼年時,他經常牽著她去人間玩耍。按照人間的狗血戲本子來說,她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風州息和,就理應從此對他生出一種稚鳥情結,輕則依賴,重則暗戀。

事實上,她承認,依賴是肯定有的,至於暗戀......

這是一個至今無人能解的謎。

她在人間的朋友林鴦說,她遊走人間將近三千年,卻是從沒有見過如她同風州息和的這種詭異關係。

倆人萬年歲月,相生相伴在彼此身邊,毋庸置疑,是彼此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那個人,隨著年紀漸漸增長,也懵懂地明白了一些男女之情,也曾遇見過一些怒放的大小桃花,對待那些個橫攪進二人久遠的、獨伴世界的桃花,不自在總是會有的,卻是一直也難以確定,那點微酸的曖昧不明,究竟是源自親人的嫉妒,還是情人的在乎。

自打她過了萬歲,這種混亂就愈發混亂了......

有時候,上一刻,她還被他給耍的團團轉,氣的直跳腳,下一刻,他就忽然冒出一句話來,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就像,東海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