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間濕氣很重,形成了朦朦朧朧的霧氣,籠罩在遠山周圍,與那灑滿一地的銀白色月光交相輝映,,如蟬翼,似輕紗,又像女子眉間深鎖的哀愁。
月亮倒映在希夷池中,水波蕩起,揉碎滿池銀光。
清杳雖然不喜歡月宮宮主嫦娥的咄咄逼人,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月圓之夜的確美得讓她心醉。她隱隱約約回憶起來,曾幾何時的一個月圓之夜,她也在霧氣繚繞的山間,嗅著花草香氣,騎著白虎在薜荔叢中奔跑。隻是這樣的記憶太過模糊,畫麵在腦中一閃便不見了。
“明紹將軍,你在不在?”清杳輕輕喚了一聲。
四周寂靜,因此她的聲音很清晰地回蕩著。可是沒有人回答她,空蕩蕩的南冥似乎隻剩下她一人,她開始不安起來。
“將軍?”
“咳咳……”
細微的咳嗽聲劃破夜幕,敲在清杳的心上,她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是誰?”
“咳咳,是清兒嗎?”
明紹?
清杳大喜:“你在哪裏,我怎麼看不見你?”
“清兒。”
清杳嚇了一大跳,眼前空無一物的梨樹下憑空多了一個人影。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那就是明紹,方才他定是用結界將自己掩藏起來了。
“將軍你沒事吧?”清杳拖著裙角三步並作兩步奔跑過去,平日裏明鏡姥姥教給她的矜持她也全然不顧了。
明紹正斜倚著樹幹,輕輕喘著氣。
清杳蹲下身來,仔細看才發現他麵色蒼白,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她伸手去扶他,結果剛碰到他的身子,她感覺手上粘糊糊的。照著月光一看,居然全是血!
“你受傷了?怎麼,怎麼這麼多血?”
“不要緊。”明紹勉強支起身子,“本來想等恢複了再去找你的,你沒事就好。”
清杳快哭出來了:“可是你流了好多血。淩波說你對付破天沒有問題的,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破天呢,他走了嗎?”
“恩,他也受了重傷。我沒事,休息兩天就好。”
清杳當然知道明紹是在安慰自己,她心裏急得像是有一把火在燒,一緊張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她記得以前自己不愛哭的,自從離開方丈仙山,她已經哭了好幾次了。
明紹很自然地幫她拭去眼淚:“你哭什麼?你的眼淚可是最珍貴的無憂泉,就這麼浪費掉未免太可惜了。”
無憂泉!清杳腦中晃過一道金光。
對了,無憂泉,她怎麼沒有想到無憂泉呢。既然她是希夷仙子的轉世,她就一定能控製無憂泉!
清杳轉憂為喜,她轉身跑到希夷池邊,深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她默念著能控水的法訣,雙手在胸前輕轉,手指做著靈活的動作。隨著她手指的變換,泉水慢慢從池子裏反向上飛出,如水蛇般在空中打了一個卷兒,隨後化作點點雨滴灑在明紹的身上。
鮮血在碰到無憂泉之後立刻消失不見,明紹那白衣上的點點腥紅退去,煥然一新。
就像,就像做夢一樣。
看到這一切,清杳滿意地朝明紹眨眨眼:“沒事了吧?”
可是話還沒說完,她忽然頭昏目眩,模糊的畫麵被分成了一塊塊碎片,從她腦子裏不停的往外冒。相似的場景,相似的人……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做過同樣的事,隻是那個人似乎又不是她……
“清兒?”
畫麵散去,頓時清杳感覺身子輕了不少。她迷迷糊糊的,見明紹正奇怪地盯著她看,她忙說:“沒什麼。你沒事了吧?”
“恩,不愧是無憂泉。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當年宣離引無憂泉下界,希夷池幹涸,天帝會遷怒於他和未?,甚至不惜犧牲這位天界最驍勇善戰的將軍。世人皆知無憂泉沒有泉眼,用一點便少一點。又有誰會想到,泉眼泉眼,泉在眼中。萬年的相守,未?已然成了無憂泉的靈魂,她的眼睛便是泉眼啊!
明紹笑著搖搖頭:“沒什麼,我們得離開這裏了。你剛才提到淩波,難道你去了西海龍宮?”
“恩。”
“回伏魔殿吧。我說向真武大帝借師妹一用,到現在還不把你送回去,你師兄心裏不知道會怎麼埋怨我呢。”
“他知道我來找你了。其實……發生了很多事。”
清杳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事情太突然也太戲劇了,她根本無法預料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她告別瑤姬和真武大帝的時候就說要來找明紹,霜靈想和她一起來,被她婉拒了。那時候她還不能確定明紹和破天怎麼樣了,她貿然前來會不會遇到危險。所以她不能連累霜靈。
臨走時,清杳把晶晶交給霜靈代為照顧。既然連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證,她又怎麼能讓晶晶跟著她冒險。
對於晶晶,她有種很奇怪的依戀感。如果明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未?是她的前世,那麼晶晶就是前世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
她不舍,也不忍心把危險帶給它。
清杳說:“天界我可能是回不去了,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浮雲靈主,我也不清楚自己和和謹逸天孫之間是什麼關係,不過天帝一定怕我再糾纏於謹逸天孫,他不會允許我在天宮待下去的。還有,陽泉帝君他……我看見他了。”
不曾料到,才短短一天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明紹心知陽泉帝君對清杳來說意味著什麼,即使忘記了,那也是刻在心上的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他握住清杳的手,很自然地將她拉入懷中:“回不去的話,我們就不要回去了。我們就住在南冥,怎樣?”
清杳臉一紅,雙頰發燙。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她愛上了這個外表冷漠卻隻對她格外認真專注的男子。在西海的時候,即便是麵對石洞中那些記錄著喜怒哀樂愁怨生死的壁畫,她對謹逸也隻有感激和親切。不像現在,明紹給她的感覺和謹逸完全不一樣。
清杳相信,這份執著是未?留給她的――那種寧願生生世世在忘川中受盡苦難也不願忘記愛人的執著。
“清兒。”明紹叫她的名字。
他仔細看著她的眼睛,寬大的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臉,手指關節處的老繭和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這樣的場景……
電石火光間許多畫麵風一般在清杳眼前刮過,她尖叫著推開明紹,向後退去。由於動作太大,有什麼東西從她袖子裏掉出來,滾到了明紹腳邊。
那是一顆白色的珍珠,卻又比珍珠更加圓潤光滑,如同淬滿了日月的光澤。
“清兒?”明紹大為不解。
清杳也晃了神,她從地上撿起珠子,正要放進衣袖,卻被明紹握住了手。
“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瑤姬給我的,她說讓我留著。”
“形圓,色白,如彙日月精華……”明紹想起了古籍中的一段話,不由大驚,“是上古遺珠‘日月星辰’!”
才說完這句話,“日月星辰”忽然光芒大增,刺痛了他們的眼睛,明紹手一抖它便滾落了。清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隻有白閃閃的一片,她疼得流出眼淚來,冰涼涼的滴在明紹手上。明紹怕發生什麼意外,趕緊將她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
陣陣鳥鳴從林中傳來,婉轉動聽。這是南冥特有的黃鳶鳥兒,嬌小不盈寸,通體黃色,唯有額前點綴一縷紅羽。它們叫聲清靈,天後曾讚譽:啼唱如樂,論聲可為百禽之首。
明紹十指在清杳發間穿行,他在她耳畔輕聲說:“清兒,沒事了。”
幾隻黃鳶鳥拍打著翅膀撲啦啦從清杳身旁飛過,她從明紹懷中抬起頭,餘光慢慢從周遭的景致上掠過:梨樹、青石、黃鳶鳥、希夷池,還有適才滾落在她腳邊的“日月星辰”。
什麼都沒有變,恍如一夢。
可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是不對勁的。到底哪裏出了錯?
一抹不易察覺的神色從她瞳孔中飛速閃過,清寒冷冽,但是緊接著這樣的神色便消失了,刹那間一切恢複正常,快得不可思議。
明紹心中如針尖劃過,他心生疑問,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那是一種久違的眼神,是三百年前在蓬萊飛天峰初次相見,清杳看他的時候所擁有的眼神。那種眼神帶著藐視萬物的孤傲與不屑,仿佛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麼能入她的眼。
現在的清杳天真純粹,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神!
“將軍,”清抬頭頭注視著明紹,“你還好嗎?”
這樣的清杳,明明是在笑,可是她的眼神卻是悲戚的。她的眼睛就是一泓無憂泉,月光揉碎了灑在裏麵,風一吹,銀光閃閃。
“不對!”明紹擰眉。
不對!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將軍也察覺到不對了嗎?”清杳伸手撫平他的額頭,音如天籟,“那道白光閃過的時候,天是黑的,可是現在……”
沒錯,現在是白天!
不僅如此,就連周圍的景致也有了細微的變化。青石上的苔痕淡了,梨樹上的花多了,還有希夷池中的泉水,居然變淺了!
這裏是南冥,可不是原來的那個南冥!
清杳的提示馬上將明紹的思緒繞到了周遭的景致上。正當他們皺眉沉思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兵器碰撞的聲音。
南明自古荒涼,除卻看守無憂泉的未?之外別無他人。自從五千多年前未?被貶,希夷池幹,這裏就是一片蒼涼地,再也沒有誰踏足過。
可是現在……
“走,去看看。”明紹拉了清杳的手就走。
(二)
兩道黑影就那樣闖進了清杳的視線,銀光交錯,兵器聲不斷。在看清黑衣人的長相後,饒是清杳再努力地克製自己,她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黑發,妖瞳,魔劍……分明就是破天!
可是。
可是……
清杳眼前如蒙上了一層霧氣,她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夢了。為什麼這一切如此不真實,如隔霧看花,水中望月。
那個黑衣男子……
真正令清杳吃驚的並非破天,而是正與破天纏鬥的另一個黑衣男子。
他的身形是如此熟悉,仿佛曾在夢中見過千萬遍;
他的輪廓就像是利刃在極地的寒冰上雕刻出來的;
他的眼神冰冷決絕,不含一絲溫度不帶一絲表情。
半張青玉麵具將他的左半邊臉遮擋住了,隻露出了眼睛。盡管如此,可是清杳在第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了,因為那個名字曾在她腦海中徘徊過千萬次。
宣離,宣離……
清杳感覺到明紹握著她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他,一定也和她同樣吃驚吧。
宣離,天界的前任戰神,曾經的不敗神話。除卻那半張隱藏的臉,他和明紹幾乎一模一樣。可是清杳卻從宣離身上看到了一種明紹顯然沒有的東西。
不是冷漠,不是孤傲,是絕情!
宣離,他應該是沒有感情的吧。不然他怎麼忍心那樣對待未?。
清杳動了動,明紹死死拽住她的手,示意她靜觀其變。在看到宣離的那一刻,他們心中共同的疑問已經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