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逸心中了然，嘴角不由向上彎起。他知道三星是故意說這番話給他聽的。
是啊，有時候放下又何嚐不是一種收獲呢。清杳放下了對陽泉的仇恨，淩波放下了對蕭翊的癡戀，茹若放下了對明紹的執著……而他，也該放下對清杳的回憶了。
“天孫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謹逸剛走到海邊就看見他宮中的侍衛駕雲而來，行色匆匆，似乎有很著急的事情。
“怎麼回事？”
那侍衛氣喘籲籲：“北荒……北荒出事了。那裏突然出現了一大片紫色霧氣，怎麼也散不開，現在整個北荒幾乎都看不清東西了。自從陽泉帝君仙逝後，北天沒人看管，天帝請殿下馬上回去處理此事。”
“我知道了。那團紫氣可是妖魔作祟？”
“聽太上老君說不像是妖邪之物。那東西帶著的怨氣太強，根本沒有人敢靠近它。天帝命已經風神布陣，可是怎麼吹都吹不散它。殿下還是趕緊隨我回去吧。”
“走吧，我們馬上去北天看看。”
謹逸眉頭緊鎖。既然不是妖邪之物，究竟是上麵東西會有這麼大的怨氣？
“殿下……”
“還有什麼事嗎？”謹逸停住腳步。
“剛才我在來的路上碰見了期夢玉女，她拖我給殿下帶話，說……”
“說什麼？”
“玉女說她認得那團紫霧，她說，她說那是凡人的怨氣。”
凡人的怨氣？謹逸臉色大變。
清杳和霜靈雙雙跪在碧槿的衣冠塚前，霜靈早已泣不成聲，而清杳的喉嚨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卡住似的，她哭不出來，可是心頭的那種滋味比痛哭還要沉重一百倍。見到這塊墓碑的瞬間，她心中那份重聚的欣喜就已完全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悵然。
她的右手輕輕撫摸墓碑上的字，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刻在她的心上：棲芳勝境主人碧槿之墓。隔壁是兩座新舊相仿的墳墓，分別是雪橋和彩蝶的。
“清兒，想哭就哭吧。”雙城跪在她身旁，歎了一口氣，“哭出來就舒服多了。”
清杳搖搖頭：“不，我娘她討厭看見我流眼淚。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有一次我在她麵前哭，她罰我在碧波潭邊跪了整整一天。”
“都過去了，清兒，都過去了。”雙城眼眶微紅，裏麵有亮晶晶的東西在打轉。
身後的一幹仙子們看見此情此景，都唏噓不已。
一隻手伸到了清杳麵前，清杳回頭，明紹正平靜地看她著。
清杳眉眼舒展開來，她把手放進明紹的手心，明紹輕輕一拉，她便順著他的力氣站起來了。
這曖昧的一幕讓葉紫心裏極不舒服，她不是討厭明紹，她隻是在為謹逸抱不平。千年前明明是大家公認的一對愛侶，為什麼最後會勞燕分飛了呢？葉紫回頭想看看謹逸的反應，可人群中哪裏還有謹逸的影子。
沉默了良久，霜靈終於開口說話了。她把鎖魂玉遞給清杳，“姐姐，爹臨死前讓我把鎖魂玉埋在碧槿姑姑的墳邊，這是他最後的願望，不知道可不可以……”
“鎖魂玉，裏麵是他的魂魄？”
“恩，是爹讓我這麼做的。”
清杳嘴角劃上一絲冷笑。看來他到死還是不肯讓碧槿清淨啊。如今她心裏早已沒了仇恨，可是讓她原諒陽泉帝君，她還是做不到。
清杳想了想，從霜靈手中接過鎖魂玉，轉身。霜靈一愣，其他人均是一愣。
然後他們看著清杳走到遠處正對著碧槿墳墓的一顆桃樹下，挖了個坑將鎖魂玉埋在了進去。
“就讓他在這裏吧。”清杳淡淡開口。
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舉目可見，卻參商相離。這就是碧槿和陽泉的一生。生前如此，死後亦是如此。清杳想，既然母親無法原諒他，而她自己也無法原諒，那就這樣吧，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清杳，明紹，別來無恙。”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息林外麵傳來。
清杳隱約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倒是明紹先回過神，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黑影漸漸清晰，當他的麵容完全呈現在大家麵前，人群中一陣騷亂。
隻有明紹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是你。”
（四）
飛廉的到來讓所有人都倍感意外。
他曾是天界的風神，他也是魔界現在的君王。大家心裏不免都有同樣的疑問：破天剛死，飛廉在這個時候出現莫非是想找明紹和清杳報仇？
清杳見明紹如此平靜，她的心也漸漸放寬了。幾日前她聽明紹說過，破天這一死，魔界要替他報仇的呼聲極高，尤其是已經是魔後的羅迦公主。飛廉好不容易才鎮壓住企圖造反的群魔，身為一個前任天神和現任魔君，他的壓力的確不小。
清杳心底願意相信，飛廉其實還是向著天界的，不然怎麼會錯過這樣的一個大好機會。
“清兒？”
“恩？”清杳回神，這才發覺大家都在看她。
適才明紹叫了她好幾聲，隻是她隻顧自己沉思，沒有聽見。
“凡間一別，清杳你可算是把一切都想起來了，可喜可賀啊。”飛廉一點都沒變，連說話的語氣也是老樣子。
清杳眉間若鎖霧靄，嘴角卻勾起一抹隨意的微笑：“魔君此次來棲芳勝境，不會是為了找我報仇吧？”
“哈哈哈哈，清杳你說笑了，咱們誰跟誰啊。再說了，連破天都死在了你的手上，我若是要報仇至少也得帶個幫手吧，你看我這樣像是來報仇的嗎？”
這一番話總算打消了所有人心頭的疑慮。
瑤姬往前一步，笑語嫣然：“那敢問魔君來這裏所為何事？”
“我聽說蓬萊仙島重現東海，所以此次前來隻為見故人罷了。破天這一死，天魔兩界的恩怨也該結束了――明紹，你若是還拿我當朋友，不然賣我個麵子，以後咱別打了？”
明紹波瀾不驚：“你的意思是，休戰？”
“錯，不是休戰，是永不再戰。天魔兩界鬥了這麼多年，是時候該了結了。若是再這樣下去，隻怕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明紹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幾百年來邪界和阿修羅界都一直蠢蠢欲動，若天魔兩界再戰，那就是為他們提供可趁之機。
“好，我一定轉告天帝，天魔兩界永不再戰！”
飛廉嘴角向上斜起，勾起一抹不羈的笑。麵對他如此的表情，就連向來被稱作冷麵將軍的明紹也不再繃著臉，微笑如春風從他臉上拂過。
清杳的眼神一直沒有從明紹身上離開。清杳知道明紹除了麵對她之外，幾乎不笑的，可現在她得出來，明紹是真的很開心。其他人也很開心，氣氛和樂融融。隻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清杳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似乎……似乎有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們。
清杳遲疑地轉過頭，一愣：“驥風？你怎麼在這裏？”
“清姑姑，”驥風慢慢麵無表情，“我爹請你和明紹將軍過去一趟，務必。”
“師兄？他有說找我們什麼事嗎？”
“姑姑去了就知道了，告辭。”
驥風一陣風似的走了，把飛廉看得一愣一愣的。飛廉拍拍明紹的肩膀，問：“這小子誰啊，怎麼跟你一個德行。”
“真武大帝的兒子。”
“不錯，我看著很順眼。”飛廉滿意地點點頭，隨後道，“既然真武大帝找你們，我就不打擾了，後會有期――清丫頭，回見。”
盡管清杳已經料到真武大帝找他們來必定有什麼重要的事，當她走近伏魔殿大門，眼前的景象還是讓她詫異了一番。直覺告訴她，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因為除了師兄真武大帝，謹逸天孫、青帝還有上元夫人都在場，上元夫人身邊站著一位明眸皓齒的仙女，有幾分眼熟，隻是清杳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明紹問：“不知神上急著找我們來，所為何事？”
“明紹，清兒，你們來了就好。”真武大帝麵露為難之色，回頭對謹逸道，“天孫殿下，還是你來說吧。”
“好吧。事以至此，我就直言不諱了。就在昨日，北荒出現了一團怨氣極為強大的紫霧，天帝用盡辦法都沒能將其驅散。而北荒的正下方就是地府，那團東西是從地府直接飄上來的，也就是說――”
“那是屬於凡人的怨氣？”明紹馬上明白過來。
謹逸點頭道：“是的。怨氣不散，北荒必會引起騷亂。要解決此事，恐怕非將軍不可了。”
“為什麼非明紹不可？”清杳不解，“難道北荒那團紫霧和明紹有關？”
“對。清杳你應該早就知道，明紹他其實就是前任戰神宣離的轉世。”
轟――一聲驚雷在清杳頭頂炸開。
清杳瞬間感到渾身冰涼，一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從她腳底心直往上竄。其實她已經猜到，那團怨氣不是和明紹有關，而是……而是和宣離有關！
明紹就是宣離――這件事他們果然是知道的。謹逸知道，上元夫人和青帝一定也知道，隻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清杳心亂如麻。
謹逸接著道：“當年宣離犯下逆天之罪，天帝不忍失去這樣一位戰將，於是私自將他的魂魄引下凡間，千年一輪回，曆經十世情劫方可再位列仙班。而在這十世中，宣離每次都會和不同的女子相戀，並且每一次的結果都不會圓滿。”
謹逸的話，一字一字敲在清杳心上，隱隱作痛。前塵往事她已全部忘記，不再銘心刻骨，卻依舊難以磨滅。
曾在三生石上看見的畫麵一幕幕在她腦海裏回放，當她還是未？的時候，她在忘川邊流連徘徊，親眼看著他和不同的女子相愛，相離。為此她被冥界的陰風吹散了靈氣，再也不是往日模樣。
她的苦，何止比他重千倍萬倍！
心，一分分變得沉重。就在她連呼吸都快停止的時候，明紹伸出手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看著她的目光異常深邃。
清杳知道，明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心中此刻的痛苦，因為她是未？，隻有他知道，她是未？啊！
“然後呢？”清杳重新將目光投向謹逸，用幾近顫抖的聲音問出了這句話。
答案在她預料之中。隻是給出這個答案的不是謹逸，而是上元夫人身邊的那位美麗女子。從頭到尾她都是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直到謹逸點名讓她說話。
謹逸說：“期夢玉女，接下來的事就由你來說吧。”
期夢玉女？清杳眉頭一蹙，原來她就是上元夫人宮中的十二小主之一，被天帝欽定為謹逸側妃的期夢玉女。
難怪她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三百年前在蓬萊仙島她們曾見過麵。還有那日眾神前往伏魔殿參加真武大帝洗塵宴的時候，期夢玉女也在現場。
期夢輕啟朱唇，吐氣如蘭：“在凡間的第十世，宣離戰神是和心愛女子共赴的黃泉。他們生前不能相守，又怕來世不能再相聚。為了保留對彼此的記憶，於是他們約定不再投胎，一起跳忘川河。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天帝派人將宣離帶回了天界，那位女子心如死灰，最後孤身一人跳入了忘川。”
“她的怨氣太強大了，再加上忘川中各種惡靈的侵蝕，三千三百年後，便造成了今日的局麵。”
清杳大為不解。若是普通的凡人，靈魂一旦墮入忘川，不消一百年便會灰飛煙滅，何以這位女子能撐過三千多年？他們又是怎麼知道北荒的怨氣就是屬於與宣離相戀的那位女子的？
“靈主想必還有疑問吧。”期夢笑了笑，“其實今日夫人帶我來伏魔殿是有原因的，因為是我認出了那團怨氣的來源，我和那位女子是認識的。”
“什麼？難道她是……”
“對，那位女子本是與我共同飛仙的玉女絲敏，也是我很好的姐妹。她當年打碎了西王母送給夫人的賀禮，夫人原是想罰她去人間經曆一劫，百年後再召她回天宮的。誰知她癡戀宣離將軍，竟墮入此萬劫不複的境地。”
“昨日路過北天的時候就認出是她了，我便把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天孫。”期夢說完這句話，輕輕地望了謹逸一眼，目含幾許悵然。
話說到這個份上，清杳總算完全明白了，他們請自己和明紹一同前來是什麼意思。
“明紹將軍，”上元夫人眉目寧靜，淡淡道，“十殿閻羅都已經答應將絲敏玉女的魂魄從忘川中放出來，讓她去凡間投胎。不過這件事還得需要將軍你的幫忙。”
見明紹沉默，一直沉默的青帝也開口說：“我知道這樣做為難將軍了，但是以至此，除非將軍再入凡塵輪回一次，了卻了與她的塵緣，否則北天的怨氣恐怕是難以散去的。將軍和浮雲靈主的事我們都知道，希望二位能以大局為重，暫且放下兒女情長。”
以大局為重，暫且放下兒女情長，了卻塵緣……清杳心中一酸，他們是要明紹下凡與絲敏玉女再續前緣，以此來平息她的怨氣？
終於，明紹開口了，隻是他的話卻是對清杳說的。清杳能看出他的心意，他畢竟是天界的戰神，天界太平與否對他來說是一種責任。他說：“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找其他方法，定能將怨氣驅散。”
清杳眉目含笑，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前塵舊事又有誰說得清楚呢，既然上元夫人和青帝親自開口了，我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天上一日，凡間一年，不過區區一次輪回，很快就過去的不是嗎？”
說完她又回頭對上元夫人說：“夫人，清兒又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夫人能過成全。”
“靈主請講。”
“我想陪明紹一起去凡間。”
“不，不可以！”明紹斷然拒絕。
他此次輪回凡間為的是了卻為了的塵緣，因此他在凡間所愛之人必定是絲敏轉世的女子。清杳若和他一同前往，那她又會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難道要和當年的未？一樣，眼睜睜看著他和其他女子鶼鰈情深？
“靈主，你可想清楚了？”上元夫人問她。
清杳態度堅決：“是的，我要陪他一起去。”
“清兒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怎樣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夫人，清兒還有一個請求。此去凡間，我想保留自己的記憶和靈力。”
上元夫人答應：“好，我會讓司命星君安排好一切的，二位辛苦了。”
清杳欠了欠身，算是道謝。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明紹說：“這樣的話，萬一你要再次和她共赴忘川，我才有能力阻止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