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杳卻異常冷靜：“不要這麼看著我，三百年前你砍了明紹一劍，剛才你又刺了他一劍，現在這一劍是我還給你的。”
“還有，你不該殺了陽泉帝君。我恨他，我要殺他，但是這都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你沒資格取他的性命。”
“好，你好，你好！果然是巫山女神瑤姬調教出來的！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之後，接下來是死一般的寂靜。
滴答――
一滴血沿著鎮天劍從破天心口流出來，落在地上。破天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斷氣。
霜靈輕輕開口：“他死了？”
“恩，鎮天劍穿心，無論神仙還是妖魔，必死無疑。”明紹捂著傷口，一步步朝清杳走去，“清兒，破天死了。”
清杳沒有反應。
“清兒？”明紹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一拍，清杳就如風拂過枝頭所帶落的白色花瓣，輕飄飄便落了下去，明紹趕緊伸手接住她。
“破天死了？他死了，他被我殺死了……”
“是，他死了。”
“血，你流血了？”清杳眼中慢慢恢複了神采，她突然尖叫，“明紹明紹，你流了好多血，怎麼這麼多血啊……”
“沒事，我沒事，清兒你醒醒，你別這樣……”
明紹知道清杳第一次殺人，定然是受刺激了。她越是慌張，證明她心中越是恐懼，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
“怎麼這麼多血啊，明紹，怎麼回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清杳！”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終於將清杳喚醒，她身子一軟，如失了水的魚，再次癱軟下去。
“姐姐，已經沒事了，你把破天給殺了。”霜靈踉踉蹌蹌走到清杳身前，“我們都還活著，是你救了我們，姐姐你很勇敢。”
清杳閉上眼睛，又睜開，良久無言。若不是鎮天劍中的那一絲魂魄回到她的體內，她根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也就在那一刻，她朦朦朧朧好像看見了前世的種種，未？、宣離、南冥、地府……那些記憶如流星從她腦海劃過。她靈機一動，求生的本能讓她想到，隻有未？才能殺了破天！
所以，她下意識把自己當成了未？。
或許是她心底始終殘留著未？的記憶，也或許那一絲屬於未？而不是屬於清杳的靈魂，當她拿起鎮天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就是未？了。一顰，一笑，一抬眼，一回眸……全是未？的神情。
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就要被另一重身份覆蓋了。最後是明紹的那一聲“清兒”把她給喚醒，她的力氣也在那一刻被抽幹，甚至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咳咳……”細微的咳嗽生從堆了滿地的屍體中傳出。
霜靈一個激靈：“爹？是爹，爹還沒死！”
她掙紮幾步，走過去搖著陽泉帝君的身子：“爹，爹你醒醒，我是霜兒。”
陽泉帝君緩緩睜開眼睛，氣若遊絲：“霜……”
“太好了，爹你還活著！”
這一句話把清杳打入萬丈深淵，她心中百感交集，分不清究竟是何滋味。明紹把她往懷中攬了攬，抱著她的手加大力度。
“霜兒，清兒呢，清兒她……”
“姐姐沒走，她在呢。”霜靈擦掉眼淚，回頭道，“姐姐你快過來啊，爹叫你呢。”
“他是你爹，不是我的。”
“姐姐，他快不行了，求你過來看看他把。他是為了救你才這樣的，姐姐……”
“救我？”清杳冷笑，忽然聚集靈力對著自己的胸口就是一掌。
明紹臉色刷白，一把將清杳的手死死扣住，卻並不說話。他冷冷地看著清杳，眼中帶著濃濃的責備之意。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他替我擋下破天的一掌，我現在還給他，如果還不夠的話，我的命也可以拿去。”清杳的話如冰涼的泉水在霜靈心上流淌，她說，“霜兒，如果你是我，如果你也經曆了我所遭遇的一切，你會忘記嗎？”
“我……”
“如果你不能，那麼也別逼我。你是我的妹妹，可是他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霜靈啞口無言。或許真的是她太強人所難了，當年父親為了救她，對碧槿仙姝以及棲芳勝境所做的一切，在姐姐心裏留下來不可磨滅的傷疤。這麼猙獰可怖的一道疤痕，豈是輕易能過抹去的。
陽泉帝君蒼涼一笑：“霜兒，不要強迫你姐姐了，這一切全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對不起碧槿，咳咳……我……我有好多話想對碧槿說，我想見見她……”
“拜你所賜，蓬萊仙島已經沉了，你現在想到要見她？”清杳好像聽說了很好笑的笑話一樣，“哼，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她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可她還是在笑，笑得那樣落寞無助，讓人無端端想到終於熬過黎明見到第一屢陽光卻不得不在陽光下慢慢融化的雪花。
明紹說：“清兒，其實蓬萊並沒有沉，整座蓬萊仙島隻不過是被我們無法破除的強大結界給擋住了，我們從外麵看不看島上的一切，所以才會以為蓬萊已經沉了。”
“什麼！”
“你說什麼？
清杳，霜靈均是一愣。
“蓬萊沒有沉？”本已如落葉般枯槁的陽泉一下子有了神采。
盡管，那隻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三百年前我就發現了這一點，籠罩在蓬萊外麵的結界根本是無法破解的，就連天帝也不行。我一直有個疑問，碧槿仙姝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力量才布下這個結界的，就算用她的性命作為交換，這也是不可能的。後來我終於明白，其實是……”
“是‘日月星辰’”清杳的心緊繃起來，“是‘日月星辰’對嗎？”
“沒錯，是‘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那是碧槿留給她的最後一樣也是唯一一樣東西，原來，她還是可以回去的，蓬萊仙島，棲芳勝境，雙城，碧槿……
“既然我娘能用日月星辰布下這個結界，我也一定能打開的，對嗎？明紹你告訴我，我可以的。”
“是，你可以的，不過不是現在。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清兒。”
休息一下吧……清杳緊繃的心弦慢慢變得柔和。休息一下，真的可以嗎，都結束了嗎？
“你的傷很重，”清杳輕輕觸碰明紹左肩的傷口，“我們去南冥吧，我們去南冥好嗎？”
明紹自然明白清杳的意思：任何外傷隻要用無憂泉清洗就可以瞬間痊愈。清杳的眼睛就是泉眼，可是她的眼淚也隻有流入希夷池中才能化為無憂泉。
他搖頭：“這點傷不礙事。我們都太累了，不是嗎。”
“可是你……”
“休息一下吧，等你醒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清杳莞爾。她的眼神掠過橫了一地的屍體，掠過被她釘在崖壁上的破天，掠過霜靈，掠過奄奄一息的陽泉帝君……終於，她合上了眼睛。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而此時陽泉帝君也終於呼出了最後一口氣。臨死前他對霜靈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死了以後，把我的魂魄收在鎖魂玉中，帶去埋在碧槿的墳邊。”
風吹花落，轉眼，又一個春天過去了。
（三）
早在三百年前破天就已將魔君之位禪讓給妹妹羅迦公主的夫婿飛廉，但他的死還是引起了六界的轟動。這位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君，先後和天界前後兩位戰神宣離、明紹交戰數次，依然穩坐其位，風光無限。可是如今他死了，還是死在一個女子的手上。
關於破天的死，《天史》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後三百年，破天不甘敗於明紹，攜修羅訣，與其再戰青要之山。北天神陽泉及其妻青女受殃，卒。明紹病而未殞。浮雲至，執鎮天劍穿其心髒，釘於崖壁。
一時間，天界眾神對這位能手刃破天的浮雲靈主議論紛紛。
彼時情意已經不再是三百年前那位可以任人欺淩的小仙子了，她是溪夫人的徒弟，是真武大帝的師妹，更是天界的功臣。
天帝聽說清杳將破天釘死在崖壁上，甚是欣喜，非但對前塵舊事既往不咎，更是封清杳為東方天神女，賜瑞霖仙府。清杳以自己並非天界中人為理由婉拒了。天帝覺得失了麵子，心中不悅，但也隻能笑著作罷。
因為三百年前謹逸毀婚一事，天帝對霜靈一直心存愧疚。再加上陽泉帝君和青女雙雙慘死於破天手上，天帝怕霜靈想不開，本想賜她仙府讓她在天宮靜養，她笑著拒絕了。她也不想繼續孤零零在青要山繼續住下去，觸景傷情，便主動向天帝提出去南冥看守希夷池。天帝一開始不答應。後來清杳去找了天帝，天帝這才勉強應允。
希夷池幹涸五千多年，沒有人知道它為何會在一朝之內恢複如昔。隨著破天的死，清杳的眼睛就是無憂泉泉眼的事也將成為永遠的秘密。
除了無憂泉再現南冥和清杳把破天釘死在青要山崖壁這兩件事，讓六界震驚的另外一件大事便是蓬萊仙島重現東海了。
那一日，明紹帶清杳回到了東海之上，蓬萊之濱。
那一日天氣很好，柔和的陽光灑在海麵上，東海碧波萬頃，風平浪靜，蕩漾著粼粼金光。明紹清杳攜手立於雲端，含笑遙望。一旁的霜靈手捧鎖魂玉，思緒萬千。
巫山瑤姬，君山女英，真武大帝，謹逸天孫，西海龍神以及諸位公主全都在場。
當清杳對瑤姬言明自己要打開蓬萊的結界時，瑤姬告訴她，三百年前碧槿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耗盡靈力才得以催動“日月星辰”，布下這個結界，想要破除的話僅靠一人之力是肯定不行的。
清杳怎麼會不知道呢，瑤姬是想阻止她啊。當年碧槿為了不讓棲芳勝境的仙子們再受到傷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如今她要破除蓬萊的結界，顯然違背了碧槿的意願。隻是她一再堅持要這麼做，瑤姬也拗不過她。
眾神聚集在東海，為的就是集合大家的力量催動“日月星辰”，破除結界。
清杳將“日月星辰”交給明紹：“開始吧。”
“等一等。”瑤姬打斷他們，她一本正經地問清杳，“你可想清楚了？”
“是。”
“碧槿不希望棲芳勝境的寧靜被打破。”
“可是瑤姬你想過沒有，這到底是我娘的意思還是棲芳勝境所有仙子的意思？我娘固然是想保護她們，可是我知道她們和我一樣，她們並不希望被這種‘保護’困住一生一世。”
“清兒……”
“瑤姬，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覺得我能夠保護自己還有我在乎的人。”清杳忽然笑了，帶著幾分少女固有的羞澀，她說，“而且，我現在有明紹啊。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他的。”
瑤姬沒有料到清杳會突然說這句話，一愣，但是馬上她繃緊的臉變得柔和起來，如陽光照射下的寒冰，一點一點一點融化開來。她的心也開始變得柔軟。
清杳幾乎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小清杳就是個清冷孤傲的女孩，不喜歡說話，不喜歡笑。可正是這樣一個冷漠的女子，此刻站在她的麵前，毫不掩飾地和她分享自己的愛。
哪怕自己都變得不可信了，她也相信她愛的人。
難道這就是清杳和她的不同？
瑤姬終於笑了：“清兒，你果然長大了。”
那一日的東海之上，銀光盛照，如黑夜中突現的白晝，驚飛了萬頃海麵上飛翔的海鳥，就連九天之上的天宮都能感覺到那種震撼。有好事的神仙去追尋光芒的來源，當他們看見那竟然是早已沉入海底的蓬萊仙島時，都驚呆了。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這座世外仙島終於重見天日。
清杳無法言說當她再次踏上蓬萊的土地時，她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如此熟悉，她甚至可以閉著眼睛在白紙上描繪出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所在的位置。
路過息林，福祿二星幾千年如一日，仍然坐林子外麵的石桌上下棋。壽星搖著扇子，一邊旁觀一遍曬太陽，偶爾他多嘴指點幾下，就會同時遭到福星和祿星的白眼。
看見清杳，三星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福星最先打招呼，他像三百年前一樣用慈祥友好的口吻對清杳說：“小清兒，你可算是回家了啊。”
“三星有禮了。”清杳欠了欠身。
壽星把目光轉向清杳身後的明紹，笑道：“將軍也來了，三百年過去了，將軍可好。”
“多謝壽星，明紹一切安好。”
“哈哈，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壽星捋著自己長長的白胡子。
福祿二星也跟著笑了。
清杳總覺得他們笑的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她想起三百年前也是在這裏，壽星笑著對雪橋說過一句話，“清丫頭是有福之人，命硬著呢，倒是你……”這句話暗藏玄機。或者早在三百年前，三星就已經看清了所有，就連雪橋的死也在他們預料之中吧。
雪橋……想到雪橋，清杳心中劃過一陣哀慟。這麼多年了，如今雪橋又在何處輪回呢？
“清兒，我們走吧。”瑤姬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雙城知道你回來了，一定很高興。”
“恩。我師兄呢？”
淩波接話道：“結界已破，真武大帝先回去了。我父王母後也都回西海了。”
清杳朝她笑笑。自凡間回來後，淩波和南海太子敖駿的婚期已近定下，就在六個月後。她不明白為何淩波會在最後關頭做了這個決定，可她能看出來，現在的淩波很開心。
聽葉紫和青黎說，敖駿對淩波是極好的。清杳便放心了，無論淩波是否真心喜歡敖駿，她能幸福就好。
明紹看出清杳了心中所想，他不動聲色地挽起清杳的手，走向朝息林深處。瑤姬、女英、霜靈還有西海的公主們緊跟在他們後麵，笑語盈盈而去。
這一幕落在謹逸的眼中，他眉頭輕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他們遠去，遠去。直到那些背影消失在息林的盡頭，他才轉身準備離去。
“哈哈，你輸了！”福星放下一顆白子，笑得合不攏嘴。
祿星道：“你這老家夥棋藝又長進了，唉，好吧，我認輸了。”
“喲，難得見你這麼服氣啊，怎麼這次這麼甘心？”
“該放下的時候自然是要放下的，有時候，放下又何嚐不是一種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