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家裏等死吧?”
“你不知道他的脾氣,我們也勸過他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可他說什麼也不樂意,你以為我們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心裏就好受嗎?”淚水從她那雙大眼睛裏撲簌著湧出,我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她反複問我:“林峰,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她的聲音已經徹底哽咽,“他疼成了那個樣子,而我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無奈的吧,當麵對死亡的時候,無論你多麼愛那個人,你隻能眼睜睜看他離去,你無能為力。謝言離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讓那輛車撞到我的身上,然而,我不能為了表達自己的愛和愧疚之意,而去企求上蒼再降臨一場相同的車禍。事實上,除了默默接受她已經離開的事實,我什麼也做不了。
和張冉冉分手後,我又去看了看蘇謹彭,他告訴我他明天就想出院,他再也不想在這充滿消毒水的地方呆下去了。他說:“林峰,你知道嗎?在這地方呆得久了會讓你對生命的逝去感到麻木。”我也是進來的時候聽小護士說,住在蘇謹彭對麵的那個小男孩剛剛離開了這喧騰的世界,我想象不到現在蘇謹彭的心中是怎樣的一種擔心和沮喪。
第二天,我和蘇謹彭的媽媽接他出了院,他撐著那條纏滿石膏的腿問他媽:“我爸怎麼沒來?”他媽耷著眼皮,憤怒地說:“不知躲哪鬼混去了。”蘇謹彭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我也是在許久後的一天看到他爸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壓馬路,才突然明白了一切。當然,這是後話了。那天,我和蘇謹彭坐在他家樓下的小飯館裏聊了很久,我告訴他“武漢小老頭”竟是張冉冉的公公,我們一起回憶起許多當年發生的趣事。記得有一次,我和蘇謹彭參加假麵舞會回來,路過宿管室,當時正好是“武漢小老頭”當班,我們突發奇想,想嚇唬嚇唬他,於是蘇謹彭帶上他的“牛頭”,我帶上我的“馬麵”,我們邊跳著僵屍步邊咆哮著從他的窗前經過,誰知他竟拿著笤帚衝出門外,嘴裏還不時念著什麼咒語。我和蘇謹彭躲在窗子底下樂得滿地打滾。天晚的時候,我背著蘇謹彭上樓,他突然對我說:“林峰,你和小老頭經常聯係嗎,他現在怎麼樣了?”我的喉嚨哽咽,嘴張了半天也沒蹦出一個字來,我沒有勇氣告訴他小老頭得了癌症,因為我實在不願再打擊他那脆弱的心靈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陽光漫射的點影中,她背對我,向我揮著手。那一刻,我發現我一直在目送我的朋友們離開,看他們去更遠的地方尋找更真切的生活,而我,一直停留在這裏。那麼,我所期盼的生活一直在這裏嗎?不,生活在別處。
有一天我和學生們在籃球場打籃球,學校教英語的劉老師跑來找我,氣喘籲籲地對我說:“出事了林老師,出大事了!”她過於肉感的屁股合著不均勻的呼吸在籃球場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有個男生起哄說:“嗨,劉老師,用您矯健的身姿給我們灌個籃吧。”劉老師磕巴著:“去……去你的,一邊……一邊給我呆著去。”大家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她卻並不生氣,伸手指著剛才說話的男生轉頭對我說:“林老師,你得好好管管這群小頑猴兒。”話剛落地,這幫學生一擁而上,把她放倒,高高舉起,她蹬著兩條小粗腿嚷嚷著:“哎呀,這幫缺德孩子,趕緊給我放下來!”我掐著腰命令著他們:“快把人給放下來,嚇壞了劉老師,你們到哪找那麼好的老師去。”劉老師被大家放下來,她一手抻著衣服,一手點指著我:“好你個小林子,你這是損我呢。”大家再次一哄而笑,整個籃球場上洋溢著快樂的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