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青城琴瑟(1 / 3)

我們回到唐家堡中,數名錦衣衛正簇擁著朱高燧哄他開心。

其中一名錦衣衛趴在地上給他當馬兒騎,在文武百官、平民百姓麵前,錦衣衛都是武功蓋世、智謀超群的堂堂大內一流高手,而在皇族心目中,他們就是自家的禦用奴才和玩伴。

我不希望朱高燧被他們寵壞,向他說道:“燧兒乖,你快下來吧!”

朱高燧隨我來到青城山後,平時一向很聽話,此刻卻對我不理不睬,繼續玩得興高采烈。

朱棣看著朱高燧,眼神中流露出寵溺的表情,對我說:“小孩子和奴才玩一下,不要緊的。這樣聽話的乖孩子,我真想多要幾個……”

我轉身對朱棣說道:“他平時的確很乖很聽話,你一來,他就不乖了!”

他明白我暗指他太過於寵愛朱高燧,笑意中帶著幾分淡淡的無奈,說道:“我們就這麼一個寶貝,他還小,所以我多寵他一些,你不要怨我。”

我走近他們幾步,又說道:“寶寶,你看看誰來了?”

朱高燧終於注意到了我們,向朱棣奔跑過來,開心呼喚道:“父皇!”

朱棣鬆開我的手,態度溫和,撫摸著他的頭發說:“父皇一直都在想你,有事情耽擱了,所以沒來看你,你想父皇嗎?”

朱高燧認真點點頭,嗓音清脆,說道:“兒臣想父皇,也想母妃!父皇什麼時候帶母妃來看我?”

他所說的“母妃”顯然並不是我,在他心目中,我這個“母妃”遠遠不及湖衣親近,我黯然看著朱高燧,心頭掠過淡淡的失落。

朱棣臉色略變,溫柔說道:“母妃宮中事務太忙,這次不能來。青城山的母妃會陪你玩、教你捉小鳥、教你讀書寫字,在這裏不好嗎?”

朱高燧聰明機靈,似乎察覺到什麼,小紫眸轉到我臉上,立刻說:“這裏很好,不過,兒臣希望兩位母妃都能陪著我!”

朱棣抬頭微笑,緩緩道:“燧兒,你和父皇當年一模一樣,希望魚與熊掌能夠兼得……世事卻往往不如人願,你必須放棄一些東西,才能完全得到一些東西。”

朱高燧偏著小腦袋,似懂非懂地說:“魚與熊掌?母妃前天剛教兒臣念過!‘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他背誦這篇《孟子?魚我所欲章》一字不差,朱棣的眼中透出讚許的目光,誇他道:“對極了!你比兩位哥哥都聰明,你一定要用心讀書寫字,努力練習武功,將來才能成為有為之材。”

朱高燧的眼神中透出孩子受到表揚後的得意神色,十分可愛。

一名錦衣衛走近朱棣道:“啟稟皇上,漢王殿下聽說禦駕來蜀中,正在唐家堡外候旨覲見。”

朱棣牽著朱高燧的小手向內院走去,淡然說道:“讓他進來吧。”

朱高煦昨晚留在唐家堡內,清晨並沒有走遠,我們進了內院,唐飛瓊恰好帶著纖雲迎麵而來。

她急忙跪地低頭,帶著羞澀說道:“唐飛瓊參見皇上。”

朱棣的目光自她身上一掃而過,說道:“免禮。我以後長住在這裏,你不用太拘謹,就叫我姨父吧。”

唐飛瓊遵命站起,仍然低著頭,細聲說:“謝謝姨父。”

朱高燧蹦跳著拉她的手,說道:“姐姐,帶我去玩!”

他們兩人離開後,朱棣麵帶微笑,目光灼灼看著我,我忍不住說:“看什麼?難道我臉上有蟲子啊?”

他輕笑道:“沒有蟲子。我隻是感歎,當年懷中幼女如今都長大成人了,我卻一天天變老了,等我年紀老邁之時,你還這麼美,我怎能放心得下?”

我知道他有意調笑我,想起唐飛瓊和朱高煦之事,試探著問他道:“漢王還沒有訂婚吧?”

他表情稍斂,說道:“他宮中有侍妾,妙雲才去了不久……正式納妃之事暫且先緩一緩,明年再議不遲。”徐妙雲薨逝不到兩年,朱棣嚴格按照古禮,不肯讓漢王在服喪三年內完婚,足見他對徐妙雲的尊敬和重視。

漢王朱高煦走進花廳,見到我和朱棣,伏地叩首道:“叩見父皇、母妃,兒臣恭請聖安。”

他麵容端莊嚴肅,語氣恭敬有禮,與昨天傍晚細雨中的輕佻男子簡直判若兩人,我不禁暗自佩服他在朱棣麵前做戲的功夫。

朱棣啜飲了一口雨前劍毫,放下杯盞,問道:“你督辦的事情怎樣了?”

朱高煦退到一側,答道:“啟稟父皇,兒臣所督造之一千門火炮、三千支‘一窩蜂’、五千‘平地驚雷’都已完工,正要請旨運回金陵去。”

朱棣道:“安南之戰宜早不宜遲,雖然你是主帥,丘福跟隨朕南北征戰多年,你要多聽他的意見,不可專斷妄為,好好把握機會。”

朱高煦忙道:“兒臣謹記父皇旨意,決不敢獨斷。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率軍揚我大明國威,凱旋而歸!”

朱棣紫眸中閃過一縷精芒,說道:“朕讓你去,為的可不止是‘凱旋而歸’。你行事多加斟酌,得勝回來後,朕再交些事情給你辦。”

“朕再交些事情給你辦”,這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心中隱約不安,朝廷瑣事都交由太子處理,如果朱高煦這次征戰安南表現良好,他最有可能給朱高煦的就是統率數萬明軍的兵權,一旦這麼做,勢必激起朱高煦的奪嫡之心。兩位皇子一個坐鎮金陵皇宮,一個手握天下重兵,他不可能想不到這樣做的後果,為什麼還要布這個局呢?

朱高煦恭聲道:“兒臣多謝父皇賜予機會,一定好好把握,絕不敢任意妄為。”

朱棣站起身道:“你退下吧,有些事情自己做主,不必時刻來問朕。”

朱高煦退出後,朱棣出了花廳向外走,我追趕著他問道:“你去哪裏?”

他回過頭,對我說:“哪裏能煮湯給你喝?”

我睜大眼睛,說道:“你……廚房?”

我站在唐家堡的廚房外,向裏麵張望。

麵對著一大堆食材,朱棣沒有一絲一毫慌亂的表情,廚房裏有新鮮的蔬菜、蘑菇、竹筍、雞鴨和魚,他按順序處理好了所需要的材料,投入紫砂鍋的沸水中,準備煲一碗湯。

安雲拉拉我的衣袖,說道:“小姐,您怎麼能讓皇上下廚呢?他從小長在宮廷,伺候他的人數都數不清,恐怕連禦膳房的門都沒進去過啊!更別提做湯了,即使做出來,也不會好吃……”

我強忍著笑,說道:“不要緊,隻要是他親手做的,我一定喝。他給我做這一次飯,我願意一輩子為他洗手做羹湯。”

安雲似乎明白了什麼,向朱棣忙碌的身影看了一眼,會意掩嘴笑道:“奴婢明白了,味道不過是其次,小姐要品嚐的是皇上的真心吧。”

過了不久,朱棣做的湯就擺在我麵前的桌案上,他盯著我品嚐了一小勺,立刻問道:“怎麼樣?”

朱棣做出的湯清甜鮮美,色香味俱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故意裝作麵無表情,舀起一勺送到他唇畔,說道:“你自己嚐嚐看啊!”

他的臉上立刻透出了緊張和疑惑:“味道真的那麼不好嗎?”

待他喝下那口湯,我放下小勺撲到他懷中笑道:“我隻是想騙你喝一口……你做的湯是最好喝的,比禦廚做的好多了!”

他的紫眸中閃現出笑影,似乎想捉住我來胳肢我癢癢,說道:“越來越調皮了,看我怎麼教訓你!”

我嬌笑道:“在堡中你可別這樣對我,萬一被燧兒和飛瓊他們看見就糟了。”

他挑高眉,淡淡一笑,說道:“燧兒還小,哪裏會懂這些?”

我說:“就算燧兒不懂,飛瓊十六歲了,她未必不懂。”

他見我提到唐飛瓊,若有所思。

我猶豫了片刻,終究忍不住說:“漢王與飛瓊早就相識,上個月他來到蜀中後,兩人經常見麵。既然他還沒有正妃人選,你覺得他與飛瓊合適嗎?”

朱棣神色平靜,說道:“據我所知,漢王和鄧愈家的次孫女來往密切,湖衣都內定下了,道衍自己並無此意,怎麼會憑空多出這件事情來?”

我急忙道:“不管你們怎麼打算,現在他們已經……”

他抬眸注視著我,等著我說下去,我說不出口,怔怔看著他,急得臉發紅。

他似乎突然明白過來,微笑道:“他們的關係就和我們一樣,對不對?如果是這樣,就讓她嫁給漢王吧。”

我見他允諾將唐飛瓊嫁給朱高煦,心中微覺寬慰,但是想到那些可怕的曆史,卻惟恐朱高煦不能給她終生幸福,手心不覺微微發涼。

史載宣德元年八月,朱高煦因叛亂謀反之罪被明宣宗廢為庶人、慘死在銅缸灸烤下。

穿越來到明朝十五年來,我眼看著一幕幕曆史事件發生,所做的任何努力都徒勞無益。曆史長河中的我們,生老病死都已注定,誰都逃不過那既定的“曆史”,我能和朱棣、朱高燧在一起的時間,似乎隻有短短兩年,來自朝鮮的權賢妃死於永樂八年,葬在他勝利征戰漠北歸來的途中峰縣境內。如果我的命運早已注定,那麼我能夠擁有的,不過是短短一瞬的幸福。

朱棣發覺了我的異樣,問道:“是不是著涼生病了?”

我倚靠進他懷中,搖頭道:“棣棣,不是生病,我隻是擔心我不能陪你太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不要難過。”

他抓緊我的手,帶著薄怒說:“為什麼沒辦法抗拒?為什麼不在我身邊?你又要去哪裏?不許胡說!”

我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力度,解釋道:“棣棣,你聽我說,我的來曆我以前沒告訴你,是我沒說清楚!我和你們一樣,家鄉就在中國,但是我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我是六百年以後的……”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溫柔說道:“別說了,頭疼嗎?”

我說道:“我沒病……”

他略帶不悅道:“額頭這麼燙,還說沒病?這樣不顧惜自己身體,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我見他毫不相信我的話,隻得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帶著幾分惆悵,扁著嘴沒有理睬他。

他抱著我回到房間內,命湯若拉過來診視,直到我服下祛除風寒的湯藥,他緊張的神色才稍稍緩解。

他注視我良久,輕聲道:“當初袁珙對說過,你的來曆異於常人,如果不是這些‘仙異’,今天我們一定不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你是什麼都不要緊……我也不在乎這些。”

我想起袁珙曾經看到過我和顧翌凡在二十一世紀的情形,也隱約記得袁珙曾經暗示過我朱棣和顧翌凡之間有些關聯,問他道:“當初,在北平的時候,你有沒有讓袁珙找機會對我說過一些話?”

朱棣的眼神真誠坦率,答道:“沒有。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我視他良久,心中猶豫不決,如果當初他並沒有指使袁珙來對我說那些話,那麼,袁珙又如何解釋呢?

我越想越迷茫,卻不敢去探尋那個可能的“答案”。